米道通坐在自己的哥哥米澤津的身旁,好奇而又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這位西陸來的丹師。他右手邊的李霄看向石承的眼神更是沒有一絲懷疑,反而和蕭承和一樣,隱含著些許期待。
“老石,真的能行嗎?”
石承走到吳能身邊時,吳能忍不住低聲問道:“老石,真的已經破案了嗎?”
“放心吧老吳。”石承眨眨眼,他此時臉上的表情讓吳能和鐵面這兩個一路陪著他走來的同伴都倍感驚訝,他們還從未在石承的臉上看到過如此輕鬆的一面。
“石公子。我聽殿下說,你已經破解了遺世塔案的真相了?”柳應晨一臉無奈地雙手插在胸前,他的內心忽然感覺有些煩躁,一方面出於大魏南方最年輕有為的總捕這一身份所帶來的自尊心,他寧願固執地認為石承壓根沒有能力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找到案件的真相。但另一方面,出於刑獄一行的職業道德,他的心中卻又隱隱對石承有所期望。這兩種情緒在他的心中擰來擰去,交織成了一團扭曲無比的麻繩。
“不錯。”石承笑著點點頭,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到場的所有人,確認沒有疏漏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裝神弄鬼。”司徒明哂笑著低聲嘲諷了一句;司徒燕則是皺著眉直盯著石承;司徒蝶看上去有些恍惚,整個人顯得略微有點魂不守舍。
“石公子,直說便是。”蕭承和伸手擺了個“請”的手勢,“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既然殿下有命,在下就開門見山了。”石承躬身一禮,隨後環繞著大廳中眾人,一邊踱步,一邊朗聲說道,“這些天來,我們一直被孟副掌院在遺世塔中那離奇的死亡所深深困擾,我相信包括柳總捕在內的每一個嶺南州衙的捕快心中都有一個或幾個懷疑的物件,但正是因為無法解釋孟副掌院的死因,所有的調查思路都受到了嚴重的阻礙。我相信,甚至一些人的心中,真的認為這場死亡是來自神明的天罰,但是諸位,如果你們真的有這種想法,那就完全落入兇手的圈套了,兇手精心佈置現場的目的,便是要讓所有人,真心以為孟副掌院是死於神罰之下!”
“這麼說……石先生也認定,兇手在我們司徒家當中了?”司徒興怒視著石承,隨後忍不住一陣咳嗽,坐在他身旁的司徒燕連忙遞過去一杯清茶,然後輕輕地拍著父親的後背。
石承沒有正面回答司徒興的質問,他從容地繼續說了下去,“司徒家主的問題問得很好,指出真兇的身份也是石某來到這裡後打算優先處理的事項。但在這之前,有必要就我的推斷邏輯先向大家進行說明。”
“兇手的手法是本案中最核心的難題,這一點還請諸位容許石某放在後面講解。我們先來思考一下,誰,最有可能是本案的兇手。”石承的目光掃過司徒家的三個子女,盯得三人心中莫名發毛,“石某首先請諸位認真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本案的真兇,有可能在案發當夜入塔的三位神官之外嗎?”
“這不可能。”柳應晨的一個副手嗤笑道,“不管是看守遺世塔大門的衛士還是看守核心區大門的衛士,都一致作證,當夜孟副掌院入塔後,進入過遺世塔的人只有司徒燕、司徒明和司徒蝶三人,如果兇手在他們之外,那麼一個連當夜都接觸不到孟副掌院的人,怎麼可能做到在不借用靈寶輔助的情況下,隔空致人於死地呢?”
“除非……”李霄沉吟道,“兇手能買通當夜在兩扇大門外值守的所有衛士。”
“李掌院的觀點很有趣。”石承打了個響指,“但我得遺憾地指出,這是不可能的,答案很簡單,據我瞭解,當夜值守的衛士,是太子殿下臨時隨機指定的,對嗎?”(見本卷第29章)
米澤津有些吃驚地說道:“沒想到石公子還打聽到了這個。沒錯,是這樣的,為了保密和安全起見,那一夜的值守名單,是太子殿下臨時透過抽籤決定的。進一步說,即便是殿下,也不可能在結果出來前預料到名單的人選。”
石承點點頭,“而且這些衛士均來自朝廷指定的鏢局(同第29章),也就是說,當夜駐守在核心區的衛士們都是朝廷信得過的人。總而言之,僅憑這一條,便可從邏輯上阻斷兇手收買聖地衛士的可能性。因為從行為邏輯上來推斷,沒有人會在刺殺孟副掌院這等重要人物時,採取風險如此之大且不穩定的作案手法。”
見在場眾人交頭接耳,一些原本面露不屑的人開始漸漸聚精會神了起來,石承在心中再次點點頭,繼續說道:“當然,從在下之前的發現裡也可以排除掉一些人的嫌疑,比如,案發當夜司徒家主去赴了太子殿下的晚宴(見第31章),他本人不可能在當夜分身前往遺世塔謀害孟副掌院;司徒家的下人們也可以排除,考慮到孟副掌院死前曾被人一擊打昏過(見第36章),且遺世塔內沒有檢查到任何靈寶使用過的痕跡(見第40章),這意味著兇手的境界必須要明顯高於孟副掌院,即兇手起碼要是一位修者境的高手,而據我所知,司徒家的下人中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見第28章)。”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大魏朝廷這邊的人想要謀害孟副掌院呢?”石承笑吟吟地丟擲來了一個暴論,引起了魏國官僚們的一陣聳動和大量不滿的議論聲,就連洛絨兒的臉色也不由得拉下來了一些,但石承壓根沒有在乎這些,“這個可能性固然存在,但是各位,有一點仍然是繞不開的,那就是三名神官之外的人必須要買通衛士,才有機會潛入遺世塔中作案。一言以蔽之,除非是當天負責抽籤的太子殿下,否則,沒有人有把握做到,讓自己買通的從犯,百分百地出現在當夜值守於遺世塔大門外的衛士名單之上。”
“大膽!”寧傲呵斥道,一隻手按在了劍柄上,不過蕭承和倒是笑了起來,他輕輕拍拍寧傲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動。
“無妨,排除所有的可能,是案件偵辦中不可繞開的一步。石公子,你接著說。”蕭承和示意石承繼續說下去。
石承拱拱手,表示感謝,“但是殿下是那個既有可能,卻又不可能對孟副掌院起殺心的人。原因有二:其一,遺世塔祭典出現血案,首當其衝的責任人便是殿下;其二,石某從李霄掌院處得知,孟副掌院入塔前,從殿下那裡得到了一種秘術,能夠用以在塔內近距離定位聖徒骨玉的下落,而朝廷和宗門的代表當中,只有孟副掌院會使用這種秘術。(見第66章)換言之,在孟副掌院入塔前,朝廷方面把找到骨玉的期望都寄託在了他的身上,在這種情況下,各位應該不會認為太子殿下有理由在這時暗害於他吧。”
見眾人沒有異議,石承抬起腳步,走到了司徒家三姐弟的身後。
“綜上,謀害孟副掌院的真兇,無疑就在三位之中,但在指出真兇身份前,我還要否決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多人合謀作案。”
“否決掉多人合謀作案的可能性!”柳應晨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到了這裡,他的推理和石承的推理之間,終於出現了第一個分歧點,“這不可能……僅靠一人之力,怎麼可能?……”
吳能也是目瞪口呆,在他的心中,其實也更傾向於三位神官中起碼有兩個人合謀參與了作案當中。
眾人議論紛紛,連蕭承和的眉頭也微微皺起,石承的這一推斷,明顯也出乎他的意料。
“柳總捕,在下能明白你疑惑的點在哪裡,你和我的同伴吳能的推斷大致上是一樣的,你們認為兇手只可能在塔外作案,因此必須要先將孟副掌院帶出遺世塔,在外墜亡後再送回塔內,因此,在三位神官都只能入塔一次的前提下,起碼要有兩人合謀,才能完成這個手法,我說得對嗎。”
“是這個道理啊,老石。”吳能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柳應晨則默不作聲,額頭上沁出些許冷汗,似乎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我必須要毫不客氣地指出你們邏輯上一個嚴重的漏洞。”石承正色道,“別忘了這樣一個事實,遺世塔內沒有檢測出任何使用過靈寶的痕跡,也就是說,在兇手無法於塔內使用空間法寶的情況下,兇手若要帶著孟副掌院出塔,就只能當著大門守衛們的面,將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帶出!”
“呃,這!”吳能整個人如遭雷擊,身子定在了原地。
“確實是這樣。”鐵面沉吟道。
洛絨兒也愣住了,她終於隱隱地察覺到,石承放出的已經破解遺世塔案的豪言,或許真的不是異想天開。
“結合我之前關於兇手無法冒著巨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收買守衛的定論,多人合謀作案的手法推斷是不成立的。”石承邁出腳步,向司徒家的三姐弟漸漸逼近,“再結合三位神官是分別獨自入塔這一事實,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本案的兇手,自始至終,只有一人而已。”
“所謂‘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注1】。這雖是我們契塔人的一位古代大師的名言,但我相信飽讀詩書的兇手或許不會在研讀世界各國先賢的經卷時錯過這句話,換做現代人聽得懂的語句就是,經過反覆驗證之後,我們終能得到真理。對於兇手而言,他策劃謀殺孟副掌院的手法固然精巧,但在反覆的推敲與求證之下,我們終能撥雲見日,看清迷霧之後的真相。”
在眾人極為訝異的目光當中,石承緩緩走到了司徒明的身旁。
“我說得沒錯吧,司徒公子。”石承與司徒明那蒼白麵容上略顯失神的眼眸對視,“你被捕了。”
【注1】出自王充的《論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