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1349章 隱官

沈沉帶著陳國師走向兵部大堂,感慨道:“不用與大綬朝直接開戰也好,能少死人終歸是好事。”

與外界所想像的不同,真正知道戰場和戰爭意味著什麼的兵部老人,反而不喜妄言用兵。

陳平安沒有在兵部衙門久留,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只是在官廳,聽過了一大撥兵部諸司主官、郎中們的彙報,問了他們一些關於鎮戍、驛傳和兵籍事務,按照老尚書的行程安排,接下來還要邀請國師會見一批被他說成是年輕有為、做事極有章法的主事、員外郎,再接下來還可以去趟一處不在南薰坊的下屬衙門,別看那座衙門小,其實老重要了,之後一起返回南薰坊,差不多該吃午飯了,就在兵部開個小灶,以茶代酒……結果陳平安笑著詢問老尚書一句,要不要我把國師府搬過來給你們兵部衙署當鄰居?

拄著柺杖的老尚書,樂呵呵說我倒是不反對,可惜戶部未必肯啊,兩位年輕力壯的侍郎,還有一大幫兵部官員們,鬨堂大笑。

好些兵部無法近距離見著國師的年輕官員,必須留在屋內,當他們看到國師身邊那位“侍女”身影的時候,但凡尚未婚娶還打著光棍的,真是個個心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隨後陳平安去了一趟位於南薰坊最南邊的鴻臚寺,除了容魚,身邊也無隨從、官員陪同,走在千步廊街道上,所以當國師走到鴻臚寺衙署大門口的時候,寺卿晏永豐單獨快步走出,領著國師在衙門逛了一圈,別看鴻臚寺是座表面上的清水衙門,其實官吏多達五百人,大概這就是昔年大驪一國即一洲的上國風範,浩然十大王朝,就只有北俱蘆洲大源盧氏王朝的鴻臚寺衙署,不到兩百人,作為浩然第一強國的澄觀王朝更是多達千人。

澄觀王朝的第一,作為第二的大端王朝,朝野上下沒有異議,就連大驪朝廷對此也是服氣的。

當時中土文廟決定跟蠻荒正式開戰,最早也是最出死力的兩個王朝,就是大驪宋氏與這個澄觀王朝。

而澄觀王朝的皇帝,更是第一個親自去到蠻荒的浩然君主。他好像毫不介意,澄觀是不是會跌了名次。

外界並不清楚,這位極得民心、雄才偉略的皇帝,曾經設定在蠻荒的大帳之內,手拎一把制式戰刀,狠狠戳在蠻荒地圖之上,劃拉出一條路線,對著自家的數支邊軍主帥、悍將們下達了一條死命令,“吾國邊軍精銳全部在此,可做浩然矛頭,打穿蠻荒!”

澄觀王朝的年輕皇帝,名叫黃莽。

也不曉得某位一貫心大的青衣小童,將來路過澄觀王朝,見著了那個“黃莽”,會不會舊態復萌,不長記性,勸他改個名字?

還劍湖那邊,竹素的出關,比起寧姚的預期竟然要提前一個時辰。

竹素也覺驚訝,順利得無法想象,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牽引,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種有如神助。

寧姚很快了然,說道:“因為你是落魄山一脈的譜牒修士。”

譜牒錄名,祖師堂敬香,便是一種昭告天下,是道心與天心的相通。

竹素恍然,她這種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對於譜牒身份、祖師堂錄名,曾經是幾乎沒有任何感觸的。

寧姚說道:“我馬上要去龍泉劍宗的猶夷峰,你可以繼續穩固境界,之後自己返回龍象劍宗。”

竹素點點頭。龍象劍宗總不能被青萍劍宗比下去。

謝狗手持行山杖,大搖大擺御風來到湖邊,交給寧姚一把古鏡,說是山主託付小陌去碧霄道友那邊討要而來的“份子錢”,就以寧姚作為山主夫人的名義,送給劉羨陽、賒月這雙即將成親的道侶作為賀禮。

原來上次老觀主從小鎮河邊收走了那片青崖,在皓彩明月道場之內,蒙塵已久的遠古重寶,已經被老觀主煉化為原貌,是昔年龍女本該作為最重要嫁妝之一的月宮鏡。這把青銅古鏡背面有一圈銘文,古篆刻有“一點靈犀,萬古精神”,裡邊藏有一輪品秩極高、近似於古天庭“初稿真跡”的明月。

這便是當初賒月來到浩然天下苦苦追尋的大道契機。

煉製古鏡的最終結果,老觀主是比較滿意的,只是先前與小陌喝了頓酒,還沒捂熱便將古鏡送出去了。

對於道場名為落寶灘的碧霄洞主而言,也算不得什麼割愛,天底下的好物件,他這輩子見過的,過手的,多了去。

寧姚將古鏡收入袖中,謝狗瞥了眼竹素,點點頭,“終於有點劍仙樣子了。”

竹素以前還有些忌憚“遠古白景”的赫赫兇名,更擔心她來落魄山是不是另有圖謀,如今算是真相大白,竹素內心十分佩服謝狗的選擇,敢愛敢恨,有取有舍,不愧是白景。

謝狗急匆匆告辭離去,說要趕去拜劍臺那邊,需要跟大公無私的郭盟主與一個只會溜鬚拍馬的奸臣碰頭議事。

寧姚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竹素難免彆扭不適,難道說是因為自己的境界還不夠高,所以無法理解“前輩白景”的思路?

隨後寧姚御風去往北方,竹素留在湖邊,這位女子劍仙幽幽嘆息一聲,還好,沒有第三次讓道於隱官的事情發生。

拜劍臺那邊,郭竹酒難得如此眉眼飛揚,原來師父讓她去國師府當差一段時日,算是補上符箐的缺口,這可是她的老本行啊。

見自家盟主心情大好,白髮童子眼神誠摯道:“盟主,你去別處高就了,跟隨隱官老祖建功立業,小的們怎麼辦?!咱們這個幫派沒了主心骨,天都要塌了啊……”

謝狗有些佩服這位副舵主的臉皮和話術,真肉麻,賊噁心。

箜篌既是編譜官,她還曾是落魄山歷史上的第一位雜役弟子,也是今天之前第一位、唯一一位外門弟子。要說如今已轉人身的白髮童子啥感受?能有啥,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唄。

郭竹酒抬起雙臂,伸手按住白頭和貂帽,笑道:“我不在山中的時候,你們少些勾心鬥角,同門要和睦相處,相親相愛……”

貂帽少女懷捧綠竹杖,笑呵呵。白髮童子轉過頭,啊忒。

察覺到郭盟主已經加大手勁,謝狗立即正色保證一定與編譜官同心同德,白髮童子更是神色諂媚,說必須與謝首席好姐妹。

背好一隻小書箱,手持綠竹杖,郭竹酒氣勢如虹御劍北遊,不久便追上了師姐裴錢,她們一起坐在雲海看海陸接壤處的人間。

正午時分,豔陽高照,大驪舊中嶽地界,距離那座龍泉劍宗近了,一個斜挎包裹、手持竹杖的目盲老道士,路過一座位於三州接壤處的縣城,此地出產的羅盤在山上頗有名氣,老道士逛了一圈店鋪,貨比三家,花了五兩銀子買下了一隻做工考究的羅盤,拿棉布小心裹了,再去下館子,點了一條臭鱖魚和一份毛豆腐,就米酒喝,老道士自飲自酌,與店家結過賬,就繼續趕路,老道士出了城,要去那座舊名“白嶽”的齊雲山。

約莫是形單影隻的老道士,瞧著確有幾分仙風道骨,期間時常有百姓湊近詢問能否幫忙批命、能看陽宅陰宅風水?老人只是笑著推說貧道學藝不精不敢誤人,何況小風水在地理,大風水在人身,自求多福者天必定助之,何必問命於盲。話是這麼說,瞎眼老道人也會從袖中摸出一兩張黃紙符籙贈送給他們,說是相逢即緣。

一路走向齊雲山,此次拜訪兵家阮聖人的龍象劍宗,老道士賈晟可不是參加明兒婚宴奔著吃白食去的,有任務在身。

雖然目盲,但是龍門境、即將結金丹的老道士,其實早就視野無礙了。

相傳上古歲月裡,有道士名為龔棲霞,跨洲遠遊至此住山修煉,道士以家鄉國號“乾元”為道號,既無道友也無侍從,獨力開闢山道,留下仙蹟,據說也就是在龔真人開山之後,數州之地,此山白雲最多,襯托得宛如一座海中仙島,久而久之,每年朝山的香會,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座座祠廟香火嫋嫋通天。至於那位龔真人是否羽化登仙,得道飛昇,還是陸地常駐,誰都不好說。

到了齊雲山的山腳,老道士賈晟施展了一門請神的道法,畢恭畢敬所請之神,卻不是某位山水正神,而是一位身材矮小、手持藤杖系葫蘆的土地公。

如今學道人,哪裡曉得入山先拜土地的老規矩呢,恐怕就算知道,也不肯上心罷了。

賈晟拍了拍道袍,抖了抖袖子,稽首道:“落魄山譜牒修士,道人賈晟,拜見福德正神。”

土地公微微訝異,頗有幾分受寵若驚,連忙給這位自稱來自落魄山的老道士熱情還禮。

作為此山的“地主”,本以為賈老神仙是要調遣驅策一番,至少也是陪同遊山、幫忙帶路之類的,不曾想老道士只是送了一份見面禮,說是叨擾了,還婉拒了土地公的一起登山,老道士說哪敢讓勞苦功高的福德正神陪同,他是萬萬當不起的。

道別了土地公,賈晟獨自登山。

此山九里十三亭,錯落有致,點綴青山,宛如一位位高真、美人、豪俠、隱士……亭亭立於山脊,在那常年雲繞繚繞的山間,經常可見幾叢黃芽野茶。老道士緩緩登山,一路美景美不勝收,步入倒數第二座的漸入仙關亭,在此停步暫作休歇。

老道士開了法眼,舉目遠眺,見那遠處數峰逶迤,一嶺成線連綿如蜈蚣寂然趴地的背脊。

厚重泥土如衣衫,古木花草如錦繡。

賈晟撫須點頭,果有老物成精近乎神,棲息修真潛靈於此。

跟師姐裴錢分別之後,郭竹酒到了大驪京城,卻沒有直接去國師府,而是隱匿身形,落在了在京城外的那條道路上,走在熙熙攘攘的隊伍裡,一起入城。

道路上既有車駕也有徒步,雖然擁堵,卻井然有序,更無權貴的吆五喝六,橫衝直撞,也無山上修士的高人一等,如何趾高氣昂,反而儘量約束著一些老百姓也早已習以為常的仙家坐騎,只因為大夥兒一起去的,都是那座國姓依舊是宋的大驪京城,大概相較以往,略有不同的地方,無非是國師從崔瀺換成了陳平安。

離開鴻臚寺,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北衙那邊看看。

返回國師府,先換了一身裝束,再單獨去了一處大驪秘密設定的“牢獄”,找到了捻芯。

此地是大驪王朝頭等機密所在,與那營造劍舟、山嶽渡船的“船塢”是一樣的禁地,用以關押寶瓶洲戰場的蠻荒妖族落敗戰俘。

不得不承認,有些蠻荒妖族骨頭真硬。先前捻芯說換她來試試看,就來了這邊,算是重操舊業,做回了老本行。

陳平安腋下夾著一本冊子,環顧四周,熟悉的場景,輕聲笑道:“老聾兒該來這邊看看的。”

捻芯就事論事一句,“他來了也不濟事,空有境界。”

陳平安說道:“你都沒辦法想象,老聾兒如今是何等痴迷於傳道授業,這會兒都開始計劃著定期下山度人上山了。”

捻芯啞然。

當那些蠻荒妖族察覺到陳平安現身此地,原本死氣沉沉的牢獄,變得生機勃勃,霎時間“隱官”的稱呼此起彼伏,熱鬧異常。

也就是捻芯清楚緣由,否則換成一般不知情的浩然修士,都要誤以為陳平安是不是蠻荒共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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