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遞給她一張單子，讓她填好，又讓她在旁邊的長椅上等著。
長途電話的接通需要時間。
許相使耐心地坐著，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腦子裡卻在飛速盤算。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總算接通了。
工作人員朝她喊了一聲，她立刻起身，快步走進了旁邊那間密不透風的電話亭。
“喂？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滬市口音的、略有些不耐煩的女聲。
“你好，我是許相思，我找街道辦的王阿姨。”
電話那頭猛地一靜。
過了好幾秒，那個女聲才再次響起，語氣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驚愕。
“許相思？！哎喲我的老天爺，你這個小囡囡，你跑哪兒去了？！你現在人在哪裡啊？”
許相思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聲音卻裝得恰到好處的迷茫。
“我在外地，家裡……還好嗎？”
“好？好什麼好！”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你家都快被人搬空了！你趕緊回來看看吧！你那個家，現在連牆皮地皮都給人剷掉了一層！”
許相思握著聽筒的手一緊，隨即發出一聲短促又震驚的抽氣聲。
“怎麼會這樣？！”
她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聽起來脆弱又無助。
“那房子……那可是我媽留下來的啊！”
“裡面那些傢俱，也都是當年我媽結婚的時候，我外公和舅舅們親手給她置辦的……”
“咳！”
電話那頭的王阿姨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小許啊，”她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提醒的意味，“你跟他們，不是已經劃清界限了嗎？說話可得注意點兒。”
許相思心中一凜。
她知道，這是王阿姨在好心提醒她，在這個年代，成分和立場是多麼重要。
她緊緊攥著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臉上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謝謝您，王阿姨。”
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
“我……我就是習慣了，一時間沒改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好情緒，像是隨口一問。
“那我爸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提到這個，王阿姨的語氣裡頓時充滿了幸災樂禍。
“他們啊？過得老慘了！”
“你那個好妹妹許婧婧，前兩天剛響應號召，下鄉去做知青了！”
“你爸和你那個後媽，現在天天窩在家裡，工作也沒了。你那個後媽，前陣子還從我們街道辦這兒找了個糊火柴盒的散活兒，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掙不來幾個錢，根本不夠兩個人花的！”
聽到這裡，許相思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那笑聲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暢快和譏諷。
“是嗎？”
“看來，還是我那個妹妹有先見之明。”
“早早地就讓我給她報了名下鄉，這要是再晚兩天，可不就得留在家裡陪著他們一起吃苦受罪了？”
電話那頭的王阿姨一聽，立馬附和道。
“可不是嘛！”
“也不知道你爸媽是怎麼想的，好好的鐵飯碗說賣就賣，現在好了吧？活該！”
王阿姨噼裡啪啦地吐槽了一大堆，話鋒又是一轉，帶著幾分試探。
“小許啊，你……真的不打算回來看看？”
“你爸現在那個樣子，簡直不要太慘哦。”
許相思聽著電話那頭王阿姨幸災樂禍的語氣，只覺得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展開了，通體舒暢。
她嘴角的弧度越發冰冷，聲音裡卻帶上了恰到好處的為難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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