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巨大的、噴吐著滾滾黑煙的鋼鐵巨獸鳴響汽笛，緩緩駛離站臺時，蘇繡娘靠在三等車廂硬邦邦的木頭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緊繃了數日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了一絲。
車廂裡混雜著汗味、劣質菸草味和食物餿掉的氣味，人聲嘈雜。
她從隨身的包袱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三樣東西：一枚通體烏黑、只有三寸長的淬毒袖箭，箭尖幽藍；一枚巴掌大小、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菱形飛鏢，鏢身上清晰地刻著一個展翅雄鷹的徽記——那是北地軍械局的標誌；還有一枚沉甸甸、入手冰涼的玄鐵令牌，令牌邊緣盤繞著古樸的雲紋，中央赫然壓著一個繁複的“沈”字族徽！
這三樣東西，分別來自驛站大火中的黑衣殺手、渡口偽裝成商販的手弩刺客，以及那個偽裝成船工的首領身上！
這是染著血的證物，無聲地訴說著這一路的兇險和背後那隻手的狠毒與龐大。
“到了上京，這戲臺，才算真正搭起來。”蘇繡娘目光看向窗外，遠處，上京如同蟄伏的巨獸。
陳硯山緩緩睜開眼：“搭的好，正好讓老子唱一出‘大鬧天宮’。”
車廂連線處的鐵門被拉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股更濃郁的、混雜著汗臭、劣質香水味和某種油膩食物氣息的風湧了進來。
蘇繡孃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並未睜開眼。
一陣細碎的、帶著某種刻意拿捏的優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們座位旁邊的過道上。一股濃烈的、甜膩到發齁的香水味隨之籠罩過來。
“喲，這位妹妹，瞧著臉色不太好，是暈車了麼？”一個刻意放柔、帶著明顯上京口音的女聲響起，語調裡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關切。
蘇繡娘緩緩睜開眼。
站在過道上的，是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穿著一身嶄新的寶藍色織錦緞旗袍，領口袖口鑲著閃亮的玻璃珠，外面罩著件火狐皮的短坎肩。手裡端著一個精緻的細瓷蓋碗，後面跟著一個僕婦。
“出門在外不容易，姐姐我看你面善，這身子骨也單薄。”婦人自顧自地說著，臉上堆著過分熱情的笑，將那精緻的細瓷蓋碗往前遞了遞。
碗蓋掀開一條縫，一股濃郁甜膩、帶著杏仁特有香氣的熱氣頓時飄散出來。“這是上京‘德馨齋’的杏仁茶，最是滋補養人，還暖身子。姐姐我特意帶了些路上喝，分你一碗嚐嚐？上京的老字號，別處可喝不到這地道風味呢。”
那僕婦也適時上前一步，開啟了手中的食盒蓋子，露出裡面幾樣同樣精緻的點心，附和著：“是啊，夫人，這杏仁茶可是我們太太的心頭好，德馨齋的老師傅熬了幾個時辰的呢。”
甜膩的香氣在渾濁的空氣裡瀰漫開。蘇繡孃的目光落在婦人遞過來的蓋碗上。細白的瓷壁，描著淡雅的花鳥，看著確實價值不菲。
她的視線順著碗壁，緩緩下移，落在那婦人端著碗底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圓潤，塗著鮮豔的蔻丹，保養得極好，只是端著碗的姿勢，食指微微向內扣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不像僅僅是遞一碗茶該有的力道。
她的目光最後定格在碗底——在那精緻的青花纏枝蓮紋環繞中，一個極小的、用礬紅勾勒出的印記，像一枚不起眼的胎記，靜靜地印在雪白的瓷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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