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塵的記憶之門一旦被開啟,立即如潮水般噴湧而出。
他是在教室裡被一群戴著紅袖套的人剃成陰陽頭,拖到大會場的。
那些人強迫他跪下,在他的脖子上,掛上沉重的白牌子,上面寫著,“反.動學術權威許鶴眠”幾個黑色大字,還用紅筆打上一個大大的叉號。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口號聲和辱罵聲,彷彿要將他徹底淹沒。
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臉上全是憤怒的人群吐的唾沫。
跳上臺,對他辱罵得最兇狠的,不光有他最器重的學生,還有被他從死亡線上拖回來的病人。
這些曾經對他充滿感激與敬仰的人,如今卻如同瘋狂的野獸,瘋狂撕咬著他那顆溫暖而善良的心。
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艱難地挪回家,家裡已是一片狼藉。
窗戶玻璃早碎了一地,門框也被踹得歪斜不堪,家中值錢的東西早被洗劫一空。
妻兒坐在地上,絕望地哭泣。
後來,妻子走了,走得那麼義無反顧,還帶走了他唯一的兒子。
許老爺子閉上眼睛,那些記憶仍如同鋒利的刀片,再一次在他心上劃過,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見老爺子如此痛苦,夏青羅心裡頓時十分不忍。
“對不起爺爺,我讓您想起傷心事了。”
“這事你跟沒關係,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老爺子仍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那個瘋狂的年代,那些人簡直瘋了……那一刻我才明白,人性的貪婪、自私與冷酷,遠比任何疾病都要可怕。”
“所以,我發誓不再替人治病,也不再教任何學生,只想在那個偏遠的小村莊裡,安靜地活著,了此殘生。”
夏青羅早隱隱覺得,老爺子在城裡,四處扒垃圾桶撿垃圾,似乎是為了逃避什麼。老爺子剛才的說辭,更證實了她的判斷。
老爺子當年被下放到天河煤礦附近的農村,住在四面漏風的牛棚,忍受的是,非人的待遇。
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她在雪地裡看到老爺子的第一眼,便被他瘦骨嶙峋的模樣給震撼到了。他的手上和臉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有的地方已經化膿,開始流出黃水。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在她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陰影。更不要說,老爺子曾親生經歷過了。
如此深重的創傷,雖已結痂,卻在老爺子心底深處紮下了根。那些苦難歲月投下的陰影,依舊如沉重的枷鎖般,緊緊束縛著他,令他難以釋懷。
那雙曾經拯救過無數生命的雙手,現在卻被他用來撿拾垃圾,實在是太諷刺了。
他想以獨特的方式,將自己封閉起來,避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兒子。
任何人,想要走進他的內心,都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不過,夏青羅還是想試試。
思忖片刻,她才真誠地說,“爺爺,您經歷了這麼多,卻依然堅守著內心的善良與正直,實在是,太難得了。”
“您的醫術,您的醫德,都是世人所仰望的。那些人的惡行,並不能代表所有人,更不能抹殺您曾經的付出與貢獻。”
老爺子微微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深邃而遙遠。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我只是,有些累了,有些怕了。我怕我的醫術,再成為傷害自己的武器。”
自從被人打翻在地,再踩上一隻腳,他就變得少言寡語。現在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毫無顧忌地說出心裡的顧忌。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竟覺得,暢快多了。
夏青羅想了想,才小心地說,“那個瘋狂的時代,已經過去。新的價值觀正在重塑,您無需再為此擔憂。現在全社會都在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您的醫術,一定能找到它應有的價值。”
見老爺子沒有表示反對,夏青羅才接著說,“有多少人,因為缺醫少藥,正在飽受病痛的折磨。您的醫術如此精湛,要是就此埋沒,是全人類的損失……”
儘管老爺子性情孤僻、憤世嫉俗,有時仍為自己一身的醫術未能得到傳承深感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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