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不同於奉天殿的煌煌天威,也不同於御書房的森然肅殺。
這裡,是皇后寢宮。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溫馨的香氣,是名貴香料與女子體香的混合,沖淡了朱元璋身上帶來的那股子煞氣。
宮殿佈置得雍容華貴,卻不顯奢靡,處處透著一種女主人的溫婉與大氣。
朱元璋黑著一張臉,像一頭被惹毛了的公牛,氣沖沖地走在前面。
龍袍的下襬,因為他過快的步伐而呼呼作響。
陳玄跟在後面,步履依舊從容,甚至還有閒心打量四周的陳設。
他看到一個身影,正從內殿迎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鳳袍的女人,身形略顯豐腴,面容算不上絕色,卻端莊溫和,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的清泉,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就是馬秀英,大明的開國皇后。
“重八,你這是怎麼了?火急火燎的。”
馬皇后的聲音柔和,帶著一絲嗔怪,目光落在朱元璋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上。
隨即,她的視線轉向了朱元璋身後的陳玄。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明顯的驚豔。
好一個俊朗的青年!
那身奇特的月白長袍,那份超然物外的氣質,都讓她感到新奇。
但她立刻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自己丈夫那副吃了炸藥的模樣,顯然跟這個白衣青年脫不了干係。
她的眼神,瞬間多了一分審視與警惕。
“這位是?”
“妹子!你來得正好!你給咱評評理!”
朱元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指著陳玄,憤憤不平地開口。
“這小子,他……他冒充咱大哥!”
他本想說出陳玄的驚天之舉,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只能憋出這麼一句。
冒充大哥?
馬皇后心頭一震,看向陳玄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
大哥陳玄!
那個在他們最落魄、最艱難的歲月裡,給予他們最多溫暖和庇護的人!
那個為了救重八,死在鄱陽湖裡的男人!
那是她和重八心中,永遠的痛,永遠的遺憾!
眼前這個人,竟敢冒充他?
一股怒意,從馬皇后溫婉的眼底升起。
對她而言,這不僅僅是欺君,更是對他們最珍貴回憶的褻瀆!
“你好大的膽子!”
馬皇后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可知冒充皇親,是何等大罪?!”
她身上那股母儀天下的威嚴,瞬間散發出來。
這是國母之威,與皇帝的霸道不同,卻同樣令人不敢直視。
然而,陳玄依舊面帶微笑。
他知道,光靠嘴巴說,是無法說服這對疑心病重到了骨子裡的夫妻的。
他需要一點……催化劑。
“妹子,多年不見,脾氣還是這麼急。”
他語氣溫和,彷彿是在看一個鬧彆扭的自家妹妹。
隨即,他從懷中,緩緩掏出了一件東西。
那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
只是一塊最普通不過的青玉玉佩,質地粗劣,上面甚至還有幾道裂紋,一看就是地攤上的便宜貨。
看到這塊玉佩,朱元璋和馬皇后的瞳孔,同時狠狠一縮!
這玉佩……
他們認得!
這是當年結義時,大哥陳玄不知道從哪裡淘來的,一人一塊,當做信物!
他們的那兩塊,早就已經在戰亂中遺失了。
沒想到,大哥的這一塊,竟然還在!
朱元璋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難道……難道真是他?
不!不可能!一塊玉佩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此人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
馬皇后的眼神也劇烈波動,但她強行壓下心中的震撼,冷聲道:“一塊玉佩,說明不了什麼!”
“是嗎?”
陳玄笑了。
他把玩著那塊粗劣的玉佩,目光悠遠,彷彿陷入了回憶。
“那妹子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冬天,在濠州城外,大雪封路,我們三天沒找到吃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瞬間將朱元璋和馬皇后拉回了那個冰天雪地的絕望冬天。
“重八餓得發昏,要去偷張大戶家的狗,結果被狗追了三條街,一頭栽進了結冰的糞坑裡。”
“噗——”
朱元璋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皇帝威嚴,瞬間破功。
他一張老臉,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
這件糗事,是他這輩子最不想回憶起來的黑歷史!
除了他們三個人,天底下絕對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馬皇后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看向朱元璋的眼神裡,充滿了“原來你還有這事”的意味。
陳玄沒有理會那幾乎要原地爆炸的朱元璋,繼續說道:
“還是妹子你聰明,用最後一把鹽,在雪地裡做了個陷阱,抓到了一隻肥兔子。”
“我們三個,圍著火堆,把那隻兔子吃得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重八吃得滿嘴是油,還信誓旦旦地說,等他將來發達了,要頓頓吃肉,吃到吐為止。”
“結果吃太急,噎著了,翻著白眼,還是我一巴掌把他拍順了氣。”
說到這裡,陳玄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馬皇后臉上,嘴角帶著一絲溫暖的笑意。
“那天晚上,你把兔子最好的腿,讓給了我,說大哥要多吃點,才有力氣保護我們。”
“妹子,這事,你還記得嗎?”
……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朱元璋已經徹底石化了。
那些被他刻意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面,此刻被陳玄活生生地撕開,一幕一幕,清晰得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那冰冷的雪,那溫暖的火,那兔肉的香氣,那兄弟姐妹間最質樸的情感……
他心中的防線,在這一刻,寸寸崩塌。
而馬皇后,早已呆立當場。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她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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