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應天府,金鑾殿。
卯時剛過,天色尚帶著幾分朦朧的青灰。
但奉天殿內,數百支巨燭燃起的煌煌金光,卻將整座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晝,連盤龍金柱上每一片龍鱗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殿內,死寂。
一種足以將人骨髓都凍結的死寂。
文武百官,自三公九卿,至七品小官,數百道身影,黑壓壓地匍匐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連呼吸都刻意壓制到了最輕微的程度。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就在剛才,一名御史因言辭稍有不慎,被當場拖出殿外,廷杖三十。那淒厲的慘嚎聲猶在耳邊,讓所有人的頭顱埋得更低了。
御座之上,一道身影端坐。
朱元璋身著一襲玄色十二章紋龍袍,頭戴通天冠,面容如同刀削斧鑿,一雙眸子深邃如淵,不帶絲毫情感。
他享受著這種感覺。
這種天下權柄,盡歸一人的無上威嚴。
從一個濠州城的乞丐,一個朝不保夕的皇覺寺小和尚,到如今九五至尊,富有四海。
這條路,他走了太久,太苦。
屍山血海,兄弟反目,無數個夜裡的輾轉難眠,才換來今日的榮光。
他的目光掃過底下戰戰兢兢的百官。
左丞相李善長,右丞相徐達,御史中丞劉基,還有那個眼神中藏著野心的中書省平章政事,胡惟庸。
這些人,曾是他的左膀右臂,是開國的功臣。
但現在,他們也只是他腳下的臣子。
君,就是君。
臣,就是臣。
天經地義!
“眾卿,還有何事要奏?”
朱元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在這空曠的大殿中迴盪,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無人應答。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朱元璋很滿意。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絕對的掌控,絕對的權威。
然而,就在這份寂靜攀升到頂點,連御座上方的空氣都彷彿凝固的剎那——
“噠、噠、噠……”
一陣清晰而從容的腳步聲,突兀地從殿外傳來。
聲音不重,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這根繃緊的弦上。
誰?!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這種時候發出聲響?
百官之中,不少人心中驚怒交加,暗罵著這個即將倒大黴的蠢貨。
殿前的侍衛和太監們更是臉色煞白,他們竟然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所有人下意識地,用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地朝著殿門口瞥去。
只見一個身影,沐浴在晨光之中,逆光走來。
那是一個青年。
他身著一襲款式極為奇特的月白色長袍,剪裁合體,料子在光線下流淌著一種說不出的華貴。一頭長髮並未像大明官吏那般束起,而是用一根簡單的髮帶隨意地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顯得既瀟灑又不羈。
他的面容俊朗得有些過分,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嘴角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不是走進了這殺氣騰騰的奉天殿,而是踏入了自家的後花園。
“攔住他!”
殿前侍衛統領終於反應過來,厲聲爆喝。
數名膀大腰圓、身披甲冑的殿前武士立刻手持長戟,交叉著擋在了那青年面前,戟尖的寒芒直指其咽喉。
“擅闖金殿者,死!”
殺氣,瞬間爆發!
匍匐在地的百官們,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彷彿已經能看到,下一秒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衣青年,就會被鋒利的長戟戳出幾個透明窟窿。
然而,那青年臉上的笑意沒有絲毫改變。
他甚至沒有看那些侍衛一眼。
他的目光,穿過了層層疊疊的人群,越過了森然的儀仗,直接落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之上。
落在了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臉上。
然後,他動了。
他只是閒庭信步般,繼續向前。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幾名殺氣騰騰的殿前武士,手中的長戟明明已經快要觸碰到他的衣袍,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氣牆擋住,無論如何使勁,都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武士們漲紅了臉,額頭青筋暴起,用上了吃奶的力氣,可那青年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從他們中間穿了過去。
彷彿他們手中的不是殺人利器,而是幾根稻草。
“這……這……”
侍衛統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百官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
妖術?
還是神仙?
在數百道呆滯、驚駭、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白衣青年就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了御道,走到了丹陛之下。
他停下腳步,抬起頭。
終於,他開了口。
聲音清朗,不大,卻像是一道九天神雷,轟然劈下,炸響在奉天殿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耳膜深處!
“重八。”
他微微一笑,語氣熟稔得像是鄰家兄弟在打招呼。
“幾年不見,你當了皇帝,好大的威風啊!”
……
轟隆!!!
整個金鑾殿,所有人的腦子,在這一瞬間,徹底炸了!
重八?
他叫陛下什麼?
重八?!
那不是……那不是當今天子早年間的……小名嗎?!
瘋了!
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這一刻忘記了君前失儀,一個個猛地抬起頭,一張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欲絕!
膽大包天?
不!
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
這是在拿自己的腦袋,不,是拿自己全族人的腦袋,在往刀刃上撞啊!
中書省平章政事胡惟庸,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危險的針尖。他死死盯著那個白衣青年,心中翻江倒海。
此人是誰?
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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