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處北城的姜家別院有不少好處。
其一是其中造景豪奢,曲水樓閣一應俱全。
其二便是有幾處樓閣臨近黃龍河,端坐於樓閣之上,恰好可以見到黃龍河蜿蜒之處,水流傾瀉,大河滔滔,乃是一處極為別緻的景觀。
就比如此時,自浮劍山而來的程霽禾與王理肅正在下棋。
程霽禾長鬚飄飄,臉上面板卻十分細膩,吹彈可破,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衣,再配上道髻以及腰間長劍,確實如同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神仙。
王理肅則頗為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樣貌雖不出眾,可眼神沉穩,又似乎處變不驚。
這二人下棋,棋藝似乎也都不熟,棋盤上黑白二子星落山崩,時不時大龍盤結,卻又屠龍沉屍,十分焦灼。
“懸天京中高人無數,當今大司空那是棋中聖手,等到坐朝節之後,你我便一同去拜訪大司空,與他手談一局,莫說是這棋藝,哪怕是對修行也大有裨益之處。”
程霽禾開口,臉上帶著笑容,左右看了看這姜家別院:“國師這一處別院倒是頗為清靜,倒是沾了雲諫的光。”
王理肅微微頷首,嘆氣道:“怪不得其餘二山二宗,都喜歡納世家門閥的子弟為徒,光是這世俗裡的享受,山上玄門又如何能與把持天下的世家相比?”
程霽禾皺起眉頭,側頭看了一眼另外一處別院中的樓閣。
“可莫要胡亂言語。”他說道:“如今當朝朧月皇妃就在那樓閣中,與雲諫說話,胡亂言語反而損了皇家體面。”
王理肅不再說話。
哪怕另一處別院中的樓閣距此極遠。
可是關於朧月娘娘修為高深的傳言,已然傳了七八載,若是真有意,莫說是這樓閣中,哪怕便是在城外,一縷神蘊彌散,便能繼續聽了去。
二人繼續手談,程霽禾雖然年長,浮劍山內的輩分也要高過王理肅,可是論起手談技藝,卻不如王理肅,兩局下來,倒是一局沒贏。
“今日只下五盤棋,若我勝出三局,便算是我贏了師叔。”王理肅面容嚴肅,說的極為認真。
程霽禾執子先行,隨意一瞥間,卻看到別院之外那黃龍河河畔蜿蜒之處,來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身著一身月白長衣,不算華麗,卻也裁剪得當,極襯他的高大身軀,顯得他如同一株玉樹,分外出彩。
這少年來此,在黃龍河旁,看了看隨手拿出木架,又在木架上架起一塊白布。
“這少年要做什麼?”程霽禾有些詫異,卻也不太在意,棋盤上大敵當前,容不得他分神。
對比程霽禾,王理肅則顯得遊刃有餘,時不時看一眼黃龍河畔那位奇怪的少年。
然後他便看到那少年拿出幾支筆來,又拿出一塊木盒,木盒中分為許多小格,其中竟然有各色的……顏料?
王理肅頓時來了興趣,時不時執子下棋,又抬眼看去。
他發現這少年竟然在以這些各色顏料作畫,畫的還是滔滔黃龍河蜿蜒之處。
大河蜿蜒,河水滔滔而流,泛起重重浪潮,又在陽光的照耀下,照出波光瀲灩,皺起的水紋就仿若歲月的細紋,古老滄桑。
少年作畫,各色顏料層層堆迭其上,逐漸勾勒出天上一輪烈日,勾勒出黃龍河兩岸,勾勒出其中滔滔河水來。
“這畫……倒是有些奇怪。”王理肅突然開口。
剛剛沉思之後落了一子的程霽禾也轉頭看去,看到了陳執安的畫。
他已經有了年紀,只覺得這畫奇則奇矣,卻並無水墨大氣磅礴,又無丹青素雅仙氣,可心中卻也覺得頗為難得:“懸天京能人異士無數,這畫也確實不錯,色彩鮮豔,有別於水墨丹青。”
王理肅頷首,正要轉過頭來繼續下棋。
可此時河畔那少年,卻忽然開始描繪浪潮。
這黃龍河蜿蜒之處,河水不似城中其他河段那般平靜,多有浪潮。
就比如此刻,浪潮堆積,越湧越高,就彷彿一群褐色的駿馬,奮蹄揚鬃,嘶鳴著踏破河面,濺起的水花這不是褐色的,如同珍珠碎屑,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晶瑩。
那少年正在畫浪!
可這浪潮,卻不僅僅是浪潮。
只見少年執筆,隨筆勾勒。
程霽禾與王理肅幾乎同時對視一眼,輕咦一聲。
二人自三山二宗之一的浮劍山而來,修為自然不凡。
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哪怕有黃龍河浪潮聲音遮掩,二人卻清楚的感知到……
那少年筆下的浪潮中,竟然隱藏著一重重刀勢,重重刀勢中蘊含著澎湃的力量,彷彿發出無聲的怒吼,又有如連綿起伏的雪山,一重一重層層堆迭,彷彿要聳入雲端!
“刀勢!”
“刀勢入畫!”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眼中終於生出興趣來。
不再去看棋盤,反而站起身來,拄著樓閣欄杆,仔細看一下那少年。
那少年確實在以刀勢入畫,而且這刀勢甚至愈發洶湧狂暴,那幅奇怪的畫上同樣畫出水花四濺,有如玉龍破壁。
緊接著,便是一重又一重浪潮……
一重又一重刀勢!
層層迭迭的刀勢似乎極適合畫這黃龍河中的浪潮,畫布上已經擊起數重大浪。
令程霽禾與王理肅的神色再度變化。
“幾重了?”程霽禾忽然發問。
“九重。”王理肅原本始終不改的神色終於有些變化,讚歎說道:“也不知這少年是哪一家的公子,年紀輕輕竟然修成九重刀勢,怪不得方才師叔說懸天京中能人異士眾多。”
程霽禾深以為然的點頭。
二人感慨幾句,以為此畫終了。
卻見那少年竟然再度提筆,勾勒了幾處浪尖。
那浪尖水花濺射,流轉而出的氣息卻十分鋒銳。
“嗯?這裡用了劍勢?”王理肅似乎有些不確信。
程霽禾卻認同說道:“確實用了劍勢,只是這劍勢散碎,根本不曾成型,甚至連劍氣都稱不上,距離真正的劍勢還有許多距離。”
王理肅皺起眉頭:“這樣一幅以刀勢入畫的浪潮好畫,這少年怎麼就平添了這麼幾筆殘缺的劍勢,反而影響了此畫。”
程霽禾同樣覺得有些可惜:“這少年如此不凡的刀道天賦,這般年輕就已經修成九重刀勢,又何必徒勞習劍?專精一道才是正理,否則倒是空耗時間,對於修行大有壞處。”
“而且他的劍,練的也實在差了些。”
二人說話,河畔的少年還在堅持不懈勾勒著浪尖,融入那可笑的劍勢。
實實在在毀去了這幅畫。
此時二人棋盤上,程霽禾的白棋已然丟盔卸甲,敗去千里,再下幾手,程霽禾便要踏入死局,再也難以翻身。
程霽禾此時眼珠轉了轉,忽然冷哼一聲,走下樓閣。
王理肅皺起眉頭看向棋盤:“師叔,這棋還沒下完呢。”
程霽禾擺了擺手:“我實在看不過眼,這般刀道天賦,好好練刀就行了,偏偏還要練劍,練得這般殘缺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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