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涼。
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嘩啦啦下個不停。
但在夏季炎熱的蜀州,這般的雨水倒也能夠接受,總比陽光暴曬強些。
尤其是夜風吹拂時候。
細微的雨點子夾在風中,給人一種溫潤的涼意。
而在春荷園中,那股風裡除了這些以外,還會有紫竹、花草的芬芳。
就像是大自然饋贈的香水,空氣裡、衣衫上都有這種清新香甜的味道。
此刻,酉時還未過半。
陳逸已然換好一身輕便的黑色衣褲,並非他往日穿的絲質錦衣,而是粗麻質地,摸上去能夠感受到纖維的粗糙感。
這是他特意讓王紀準備的夜行衣。
一連十套,被他藏在床榻下的隔板中,留待出行時候使用。
不準備不行。
先前他幾次外出,衣物上難免留下些痕跡。
有些明明乾燥的衣服被雨水打溼,有些則是在與人打鬥中破損,也有的沾染上了血腥味道。
縱使小蝶不問,時間久了,難免會發現異樣。
特別是被陳逸丟掉地那件破碎衣物,害得小蝶以為園子裡進了賊。
若非他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說不得春荷園外就要有甲士親衛巡守了。
“這雨若是能一直下到中秋就……不好了。”
陳逸穿戴整齊,看著窗外的落雨,心中不免替黑牙等人“著急”。
雨一直下的話,這些人想要火燒夏糧的難度,必然提高許多。
原本只需幾罐火油的事,現在怕是要十幾二十罐。
不然大雨傾盆,加上三鎮軍士營救,那些夏糧難說能燒完。
當然,這純粹是他的胡思亂想。
若是一切順利,蕭驚鴻應會提前佈置好防備,那些人敢動手,絕難生還。
想著,陳逸便坐在窗邊等待著小蝶和蕭無戈兩人睡熟。
這時候時辰尚早。
他還能聽到小蝶在樓下走動的聲音,像是在收拾房間。
蕭無戈倒是早早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個沒完,嘴裡還嘀咕著幾句話。
“禮法好繁瑣啊,大姐什麼時候能撤掉先生啊。”
“姐夫也不幫忙,苦……我想學下棋,練字也行,不想學禮法。”
許是不用擔心被人聽到,他囉囉嗦嗦說了幾遍,聲音才越來越低。
好在他們都是心思純粹之人,沒什麼煩惱,不會出現失眠的情況。
而聽著蕭無戈的話,陳逸臉上浮現些笑容。
不免想起從西市回來後,在佳興苑撞見蕭無戈和那位教授禮法先生告別時的樣子。
那真是把師生禮法做到了極致。
不僅動作一絲不苟,臉上神色也有要求,恭敬、端莊、大氣,缺一不可。
總歸要體現出一位王侯繼承者的氣魄和修養。
別說蕭無戈了,陳逸這位對禮法有過熟悉的人,看著都覺得麻煩。
可是沒轍,後院之中蕭婉兒最大。
她的話,尤其是關乎對蕭無戈的培養教育,連老太爺都不好開口。
也算是“長姐如母”的極致展現。
陳逸自然也不會去說些“禮法過得去就行”之類的話。
他只裝作沒看到蕭無戈的求助眼神,轉而跟謝停雲說上幾句。
大抵是說對她的提議,王紀掌櫃很感興趣。
不過還要問過“陳餘”老闆才能確定下來。
謝停雲喜上眉梢之餘,不忘道謝。
藉此機會,陳逸多問了兩句。
諸如“天山派會有哪些弟子能夠派出來”,以及“每月需要多少銀錢”。
差點沒被謝停雲一句“還給錢啊”的話給逗樂了。
若是被那些天山派弟子聽到這話,估計能把謝停雲這位大師姐埋怨死。
合著她自始至終就只想要一間“百草堂”,其他的都沒考慮。
陳逸簡單說明過後,弄清楚了天山派的情況。
除去謝停雲、沈畫棠這兩位掌門弟子外,其餘還有十多位中三品境界的同門。
再加上她幾位師伯師姑的弟子,能夠下山擔任百草堂護衛的弟子數量,應有過百。
倒也足夠應對百草堂初期的拓展事宜。
約莫等了一刻鐘。
待聽到蕭無戈、小蝶氣息平緩後,陳逸便悄悄離開春荷園。
今晚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意外。
因而他走得特別謹慎小心,耗費半個時辰,他方才來到川西街上的宅子。
早已等在堂中的張大寶,不等他吩咐,便上前替他易容換裝。
無聲無息,卻又配合默契。
僅用二十息,陳逸便換了一張面孔。
又二十息後,他換上一身黑色長衫,接著戴上黑鐵面具,整個人的形象氣息隨之大變。
藉著燭光,陳逸對著銅鏡照了照,確認無誤後,問道:
“閆海那邊準備如何了?”
張大寶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回道:“下午閆主事已經確定好此次出行路線。”
“聽說他打算先去北面最遠的廣原縣,然後轉道東北去川中,再南下安廣,沿著蜀州和荊州交界的縣鎮看一看。”
“廣原縣……”
陳逸微微頷首,倒也不覺得閆海這樣規劃有什麼問題。
北邊的廣原縣乃是荊州、幽州和蜀州的三州交界,來往的商賈眾多,當地世家大族和三教九流繁多。
再加上蜀州都指揮使司衙門,關係可謂錯綜複雜。
先去廣原縣,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隨行人員都有誰?”
“具體姓名我叫不上來,只知道有一位賬房,孫醫師,外加兩位護衛和閆主事,一行五個人。”
“還算用心……”
賬房心細能記錄各地詳情,醫師可辨認一些藥堂醫師的醫術水平,護衛和閆海自不用多說。
顯然下午時候,王紀和閆海兩人耗費不少時辰商議此事。
等待片刻。
柳浪冒雨前來,抖了抖身上蓑衣,見陳逸已經準備好,笑著說:
“老闆,咱們現在過去?”
陳逸嗯了一聲,吩咐張大寶先休息,便帶著柳浪前往康寧街。
此刻未到深夜。
路上行人車馬不少,加上巡視各街巷的城衛軍,兩人難免走得慢些。
兜兜轉轉,陳逸、柳浪方才潛入劉文所在的宅院。
甫一進入。
他們便看到院子裡燈火通明,木樓內外都有幾人守護著。
柳浪掃視一圈,挑眉道:“大人,這裡有一位五品境武者,不過道境太低,沒到小成。”
陳逸神色不變,打量一番後,心中有了些推斷。
“應是出了變故,或者是劉文想要試探一二。”
“這,咱們回?”
陳逸微微搖頭,思索片刻,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神仙醉,每人賞一點兒。”
柳浪瞭然點頭,接過瓷瓶便悄無聲息的靠近那些護衛,將他們一一放倒。
便連藏身木樓內的那名五品境武者都沒放過。
前後不過十個呼吸。
待確定除劉文外,其餘人都沒了動靜,陳逸方才不緊不慢的朝木樓走去。
對於劉文這般佈置的打算,他多少有些猜測。
畢竟三十萬兩銀錢不是小數目,小心謹慎些實屬正常。
不僅如此。
這些護衛待在木樓內外,還能試探他和柳浪二人的底細。
若是連這些修為、技法普通的人都能察覺他們的到來,劉文自然不會相信他們明月樓的身份。
陳逸想著這些,上前敲了敲門。
不過他只是當做提醒,敲完他便推門而入,沒有在空曠的堂屋客廳停留,直奔二樓而去。
人還未到,他已然開口道:“劉公子,這是不信我黑牙,還是不放心我明月樓?”
半封閉的樓梯,讓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傳出幾分空洞之感。
可落在劉文耳邊後,他不僅沒有任何惱怒,反而笑著起身相迎:
“黑兄見諒,劉某並無惡意,只是擔心劉某一人照顧不周,這才讓手下人隨侍左右。”
陳逸自是不信他的話。
待轉過樓梯,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冷淡的說:
“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劉公子別怪在下不知輕重。”
“自然,自然……”
劉文一邊應承下來,一邊示意他到裡面入座。
陳逸腳下不動,道:“今晚在下只為銀錢而來,不便久留。”
劉文陰柔臉上的笑容凝固,打量他一番,語氣難免生出幾分不悅。
“黑牙長老這般拒我於千里之外,可不像是對待金主的樣子。”
陳逸直視他的眼睛,平靜說道:“今夜在下還要召集幾位老魔做些安排,時不我待,望劉公子見諒。”
劉文一怔,旋即臉上神采轉為喜色問道:“這麼快就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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