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看見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蛛網,再往下是剝落的石灰牆,牆角擺著掉漆的鐵皮痰盂。
而自己趴在一張鐵架床上,右胳膊掛著吊瓶,透明膠管裡的藥水正一滴一滴墜進血管。
後頸貼著滲血的紗布,稍微轉動脖頸,後背便傳來鈍刀割肉般的撕裂感。
他想抬起左手抓抓發癢的鼻尖,卻聽見“咔啦”一聲——左小臂竟打著石膏,被木板固定成直棍狀。
“嘶……”
傷口猛地扯動,陳青山疼得倒吸涼氣,喉間溢位壓抑的呻吟。
“青山!”
趴在旁邊的身影猛然驚醒,是李綵鳳。
此時她的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眼角皺紋裡還凝著未乾的淚痕。
看到兒子醒過來,她指尖顫抖著摸向他額角的紗布:
“青山,你可算醒了……”
陳青山想回應母親的動作,不過被迅速的攔住了。
“別動!醫生說你後頸劃開三寸長的口子,再深一點就……”
說著,她的聲音漸漸顫抖,淚又要奪眶而出。
“娘,我沒事。”
陳青山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髮,喉嚨突然發緊。
記憶裡李綵鳳永遠腰桿挺得筆直,就算鬧饑荒啃樹皮亦是如此。
此刻這雙手卻抖得厲害。
“讓你們擔心了。”
此時,廣播聲突然變調,換成了一個男人的東北腔:
“同志們!陳青山同志用實際行動證明,咱們貧下中農不信邪、不怕鬼!什麼‘山神爺’,都是階級敵人放的煙幕彈!”
“下面播放革命歌曲《打虎上山》!同志們,讓我們以陳青山同志為榜樣,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大道上……”
陳青山偏頭看向窗外,,能看見衛生院門口的大槐樹下聚著幾個社員,正仰著臉聽廣播。
看來自己這下是又要出名了。
“娘,那天……”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欲言又止。
想問問後面發生了什麼,卻又怕觸到母親傷口。
李綵鳳卻像早就等著這句話,抹了把臉開始絮叨,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
“那天,我跟雪梅在隊里納鞋底呢,西頭王四跑來說你在山裡遇到老虎了,你姐一聽,當場就厥過去了。”
“好在他緊接著就說老虎讓你打死了,就是受了重傷,人都昏了。”
“我趕到村口,正好大山他們開著大隊的東方紅拖拉機,帶著你準備往到公社衛生院趕。”
“那時候你渾身是血,褂子都跟肉粘一塊兒了……”
她突然噤聲,低頭用圍裙角擦了擦鼻尖。
“張醫生說,再晚倆時辰,破傷風發作神仙也救不回。”
說到這裡,病房木門“吱呀”響了兩聲,隨後被推開。
鐵蛋的大腦袋探進來,聲音激動。
“青山哥!你可算醒了!”
他身後跟著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醫生。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醫生走過來,掀起陳青山後背的紗布檢視傷口,鑷子夾著酒精棉球輕輕按壓。
“軟組織撕裂傷,左小臂尺骨輕微骨裂,好在沒傷著臟器。”
說著,他又把紗布蓋了下去。
“萬幸啊萬幸,雖然咱們不提倡信牛鬼蛇神,但你這種情況,我只能用老天爺保佑來解釋。”
“年輕人底子壯,再輸三天青黴素,半個月能下地,徹底好利索得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