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垛陰影裡,老劍條“裂水”忽然低笑,劍鞘上的冰稜在陽光下化作水珠:“小妮子眼神倒是毒。那些旗子上的鎖魂幡殘片,早被照夜劍的劍光曬化了。”他望向天缺處,那裡的金橋已凝成天光,“陸芝帶著新劍去了北俱地脈,怕是要把最後幾處神竅煉成燈座。”
更夫敲過未時三刻,城頭突然響起清越劍鳴。十七道青虹穿透雲層,陸芝的身影踏劍歸來,衣襬上的冰晶已化作桃花瓣,“剎那”劍穗上的碎瓷米粒亮如星子。
“陸芝姐姐!”裴錢蹦過去抱住她的腿,忽然瞥見劍穗上多了粒新碎瓷,“這是陳平安哥哥的碎瓷?”
陸芝點頭,指尖撫過劍穗:“他在歸墟眼刻下最後一道劍痕,碎瓷就多了粒光。”她望向曹晴朗,劍穗輕輕晃動,“老曹,你記不記得老大劍仙說過,劍穗紅繩要繫住人間最燙的火?”
曹晴朗凝視劍穗,碎瓷微光中映出陳平安在大雪山的模樣:少年正將碎瓷按入地脈,每道劍痕都長出桃樹幼苗。他忽然輕笑:“當年老大劍仙剪衣帶時,我就知道,這些紅繩遲早要繫住人間的燈火。”
城頭的斷劍們突然集體出鞘半寸,劍鳴如長河奔湧。裴錢看見,每柄斷劍的劍穗紅繩都在吸納天缺處的晨光,化作細流匯入“照夜”劍碑。碑上的“人間燈火處,劍穗永不冷”十二字,此刻正泛著溫潤的金芒。
“該給新劍上香了。”最年長的老劍條捧著陶壇走來,壇中裝著老大劍仙留下的陳酒,“當年我們斷劍守冰門,沒料到人間的燈,會亮得這麼烈。”
陸芝接過陶壇,酒液在劍碑前化作十七道流光,正是當年十七位劍修的斷劍虛影。她忽然想起在大雪山看見的場景:陳平安握著“照夜”劍,劍刃上映著劍氣長城的每塊城磚,每塊磚上都刻著無名劍修的名字,卻在碎瓷微光中連成完整的燈圖。
“老劍條,”她望向城磚上的無名刻痕,“當年你們把血滴進地脈,不是要守神道的缺口,是要給人間留個點火的引子。”
裴錢突然舉起吃剩的糖葫蘆,糖渣在劍碑光芒中化作火蝶:“陸芝姐姐,我懂了!劍穗上的碎瓷,就是引子!就像我烤紅薯時的火星子,能把整座城頭的燈都點著!”
老劍條們輕笑,最年長的那位撫過碑上刻痕:“小妮子說得對。當年我們斷劍,斷的是神道的枷鎖,留的是人間的火種。如今陳平安那小子,把火種煉成了劍穗,讓每個握劍的人都能接住。”
雲海深處,妖族殘部的旌旗突然崩解。陸芝的“剎那”劍穗輕輕一顫,碎瓷米粒映出千里外的場景:陳平安正在北俱地脈深處刻劍痕,每道痕都引來桃樹紮根,樹根間流轉著寶瓶洲的桃香、大驪的鐵騎聲、甚至驪珠小鎮的米酒香。
“照夜劍的劍穗,繫著整個浩然天下。”她忽然低喃,“青童天君和齊先生,早就算準了——當人間劍修敢在天缺處亮劍,神道的缺口就會變成燈口,讓每盞燈火都能漏進來。”
曹晴朗忽然指向天缺處,那裡的晨光已化作燈海,正順著地脈流向每座重鎮:“看,北俱蘆洲的冰海在化,那些被鎖魂幡凍住的劍修神魂,正順著劍光往回趕。”
裴錢蹦跳著爬上劍碑,將最後半串糖葫蘆掛在劍穗紅繩上:“老劍條們,以後咱們城頭的燈,就用這劍穗當燈芯!等糖葫蘆化了,就用碎瓷再粘個更大的,讓全天下的妖物都看見,咱們的燈火,滅不了!”
晨風中,十七根紅繩輕輕搖晃,糖葫蘆上的糖渣在劍光中化作星火,飄向每片桃林、每個渡口、每座正在甦醒的城池。老劍條們望著這幕,忽然想起老大劍仙臨終前的話:“若有一天,劍氣長城的斷劍成了燈芯,記得告訴人間,別怕黑,咱們的劍穗,繫著全天下的燈火。”
陸芝的“剎那”劍忽然輕鳴,劍穗上的碎瓷米粒拼成新的字跡:“燈芯在,劍就不會冷。”她望向裴錢在碑上畫的歪扭燈盞,忽然輕笑——原來人間的燈火,從來不是單靠劍穗守護,而是靠每個像裴錢這樣的少年,在城頭、在渡口、在每片桃林,用糖葫蘆的甜、用烤紅薯的暖、用握劍的手,將火種代代相傳。
劍氣長城的午後,陽光愈發濃烈。裴錢蹲在碑旁,看碎瓷微光順著城磚縫流淌,像一條綴滿燈盞的河。她忽然明白,老劍條們說的“守燈”,從來不是死守某個神竅或劍爐,而是讓每個握劍的人都成為燈火,讓人間的光,永遠比夜長。
金甲洲的寒風捲著妖霧撲向城頭,陳平安站在破損的雉堞後,望著遠處漫山遍野的骨幡。那些幡面上繡著的鎖魂紋,正瘋狂吞噬著天地靈氣,將積雪染成紫黑。
“這是七虛宗的‘歸墟吞靈陣’。”寧姚的正陽劍輕顫,劍穗上的冰珠映出妖陣紋路,“每吸十丈靈氣,就多具屍傀。”
劉羨陽的正陽刀劈開襲來的骨矛,刀風捲著桃花劍氣:“老子砍了三波屍傀,幡旗倒越殺越多。陳平安,你那碎瓷能不能照照這些破幡?”
陳平安摸著掌心碎瓷,微光映出骨幡後隱藏的陣眼——七座青銅祭壇,每座都插著半截染血的鎖魂幡。他忽然想起崔瀺在倒懸山說的話:“七虛宗的陣眼,藏在最髒的地方。”
“陣眼在祭壇下的萬人坑。”他踏劍升空,碎瓷微光掃過雪地,“當年青童天君斬落的神竅,被他們煉成了屍傀熔爐。”
話音未落,妖霧中突然衝出十二具骨龍。龍首處嵌著青銅劍,劍身上“青童”二字泛著妖異紅光——正是當年守冰門劍修的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