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唯天的成員依次穿過隧道,飛速倒退的四周通路上對映著一段段癲狂的歷史,有些歷史和他們腦子裡的熟悉印象不謀而合,有些則是天馬行空,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摧枯拉朽的戰爭機器,瘋狂偏執的君主,慘烈到讓普通人近乎絕望的饑荒災難。
過量的資訊短時間湧入腦海,簡直要讓他們嘔吐。
劉永祿也掀開大氅感覺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通路之外是什麼在等待著他,萬一又是一片蔚藍壯闊的大海,那該怎麼辦。
通路的終點最開始只是米粒大小的光斑,但隨著四周的幻象飛速倒退,光斑逐漸大了起來,燦爛的陽光也刺痛了他的雙眼。
劉永祿鼓起腮幫子猛地憋足一口氣,他已經做好了全身被冰冷海水吞沒的準備。
可下一秒,沒有黏在身上溼噠噠的衣服,沒有海水特有的鹹腥味道,也沒有那種該死的失重下沉感。
他的雙腳踩到了堅實的土地,劉永祿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同伴。
馬奎特和林布朗寇岡三人划著了火柴正在抽菸,小天才兄妹替米莉唐接來海水清理著頭髮上粘的泥巴。
夏尼和小虎逗弄著原地蹦躂的走雞,安德烈亞斯絮絮叨叨向靈兒追問著一些儀式的細節。
都在,所有人都在!
米莉唐最先發現了劉永祿,她也不顧得自己此時的狼狽樣兒,一路小跑撞進了劉永祿的懷裡。
“瑞奇先生,我們成功了。”
一句話飽含著千言萬語,女巫小聲在劉永祿懷裡呢喃道。
“對,這次出差太久了,是該回家了。”
劉永祿溫柔地攏著女巫弱不禁風的肩膀另一隻手摩挲著她纖細的髮絲。
低頭看看腳下,灰黑色的岩石,通路的另一端是一座無人荒島嗎?那樣的話運氣還真不錯。
拉著米莉唐的手,劉永祿左右環視了一圈。
岩石的面積不大,跟一座網球場相仿,在眾人身後,那座高聳的青銅大門就這麼直挺挺地立在身後。
此時青銅大門四周已經沒了山體的包裹,它就像是一件藝術品,一座雕塑樹立在汪洋大海之中。
藉著刺眼的陽光,劉永祿還能看清大門上的晦澀的雕刻與咒文。
“米粒兒,把這門放在這安全嗎?如果能找到船隊咱不行把門拉走也熔……”
劉永祿話剛說到一半就感覺頭頂的光線逐漸暗了下去,就像是烏雲遮住了日頭。
仰頭望去,一團黑霧正自一個圓點向外擴散,黑霧之中似乎存在著無數實體,藉著被遮住的日光,劉永祿勉強能辨認出一些實體的輪廓。
有高大的芭蕉植物,植物的樹冠位置卻長出了一串的企鵝腦袋。
有馬一樣的四腳生物,馬嘴誇張咧開,從裡面露出來了一張光頭男人的醜臉,人腦袋上還長著幾朵小花。
形形色色的畸變怪物從中心的黑點中爬出,都歡欣鼓舞著擺弄著手裡的樂器。
小號,單簧管,小提琴,甚至還有尺寸頗大的豎琴和大提琴,這些生物貪婪地呼吸著海面的新鮮空氣七嘴八舌地聊著天:“瞧我看見了什麼!”
“是大人的地上佈道人!嘿!我們在這呢!好久不見!”
“快!快點過來,我給你留了個好位置,‘哀嚎’這個聲部的聲部長現在是你的了!”
怪物們大多之前在意識荒原裡和劉永祿見過面,它們能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
米莉唐皺起了眉頭,她能感受到某種危險的迫近,頭頂這股混沌無序的意志比之前幻境中“審判之星”和“無源之源”的還要危險強大。
就像是一種陰柔悱惻的瘟疫源,只要沾染了一點,現實中的一切就會遭到扭曲與褻瀆。
“驢!嘛意思?不服?還準備跟我練練?”
這些怪物的主人是誰,劉永祿心裡一清二楚,驢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眼瞅著“審判之星”讓自己關在了異空間內,他又不甘寂寞了。
但此時自己這邊兵強馬壯,食唯天的人暫且不說,自己一雙兒女也都在身邊,還能怕他?
劉永祿活動了活動手腕子,準備再給驢來個大脖溜兒讓他長長記性。
頭頂黑霧之中七嘴八舌的怪物們突然閉上了嘴巴,它們都從手邊拿起了樂器,一串企鵝腦袋的怪物看來在樂隊裡還算個小頭目,芭蕉葉捲起七八個小號放在企鵝腦袋前面,他先起了個前調。
隨著樹企鵝的帶動,其他怪物也七扭八歪地拿起手裡的樂器,加入了這場瘋狂的表演。
怪物們表演下的每一個音律初時聽起來都是那麼難聽,但要仔細品味,細細琢磨就會發現這些音律比最開始聽到的還難聽!古怪的波動透過耳蝸鑽進人類的大腦,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讓人想到一些不適的畫面,這些畫面的元素都來源於現實生活。
可即便是心理再陰暗再變態的人也無法把這些元素拼接到一起。
在盛大的表演之中,一道人影緩緩從黑霧中走來,他手裡拿著一根黑色指揮棒,隨著旋律翩翩起舞,走到樂團中央,人影朝著地面的食唯天眾人欠身施了一禮。
“瑞奇小子,別這麼著急回家,對,我知道你歸心似箭,但請允許我再佔用你一點寶貴的時間。
我想我們還有一些交易要談。”
說話的人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腳下穿著黑色的扁口皮鞋,熟悉的驢頭面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漆黑英俊的臉。
他的長髮梳到腦後,一絲不苟,鼻樑和顴骨都有一些過分的高了,可和這張臉搭配在一起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自然美觀。
最危險的是那雙眼睛,漆黑的眸子配上漆黑的膚色本應模糊在一起讓人難以辨認。
可樂隊前的男人眼神中卻散發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異樣魅力,小島上的人不管站在什麼角度都感覺他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你,他似乎對你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似乎正在躍躍欲試,準備邀請你加入一場瘋狂而又刺激的冒險。
“驢,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劉永祿把米莉唐護在身後掏了掏耳朵,隨後又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蓋:“咱先商量商量,你能讓你身後這些倒黴拉弦兒的歇會兒嗎?業務水平太差了,你也不嫌寒磣。”
驢沒去理會劉永祿,因為此時的他不想跟自己的地上佈道人開玩笑,逗悶子。
他是真想讓他痛不欲生。
手中的黑色指揮棒轉眼消失,驢一伸手從黑霧之中拎出來一具白花花的身體。
從面龐來看,那是個女孩兒,有著纖細的脖頸,消瘦的鎖骨還有垂在腦後的黑色長髮。
可是從身軀來看,她又是一個怪物,大部分軀幹以及雙手雙腳都被浮腫的肉塊包裹在裡面,這些肉塊七零八落,逐漸有了潰散的趨勢,不過乍看之下,女孩還是像一隻水母形的怪物。
“聖女老大人!”
劉永祿驚呼一聲,壞了,自己剛才讓驢斷後,好處是他沒機會在路上作妖,但壞處是這貨順手牽羊把聖女老大人給攥手裡了。
劉永祿回憶了一下,鑽進隧道前,驢確實朝身後掏了一把。
劉永祿當時還納悶,這貨在在做什麼,鬧半天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瑞奇小子,我給你一個選擇。
要麼,我替你殺死這個可憎的怪物,之後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宇宙中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著我去添把柴,扇扇火。
要麼,我把怪物還給你,但代價是……”
驢另一隻手向上用力一擺,像指揮一樣將身後扭曲的旋律渲染到了頂峰。
黑霧朝著四面八方擴散,剛剛還有些能見度的海面頓時陷入了黑暗,那些畸形的混沌怪物們則賣力奏響著手裡的樂器,旋律所到之處現實都被層層扭曲。
小虎趕緊從地面升起幾片透明的樹葉遮住了食唯天眾人。
驢的意思不言而喻,聖女和這個世界,劉永祿需要在二者之中做出選擇。
“你以為老子是嚇大的?佟樓那片兒你找人問問,劉禿子聽過沒有!?就是他媽的我。
趕緊給我吧……”
同樣的問題,劉永祿在調查部做出過回答。
如果這個世界需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少女才能得到挽救,那說明這個世界已經無可救藥了,不如毀滅算了。
劉永祿的答案眼看就要脫口而出,可最後時刻他卻閉上了嘴巴。
當初能給出這個答案,是因為劉永祿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他無牽無掛。
可現在呢……他朝身後看了看,他有米粒兒,有小虎,還有一幫相互信任並且並肩作戰的同伴。
自己一句話讓他們跟自己一起陪葬,這……負責任嗎?想著想著,劉永祿冷汗就下來了,穿越之後從未有一件事讓他這麼糾結掙扎過,他腦子飛速運轉,想像以前一樣隨便找個理由把驢糊弄過去。
可剛對上驢冷酷的眼睛,劉永祿就知道這傢伙這次不是開玩笑,他是真準備來真格的。
嚥了口唾沫,劉永祿掏出火柴想抽根菸冷靜一下,可劃了好幾次就是劃不著。
火柴一根根被丟在地上,就像劉永祿此時的心情,他走投無路,陷入艱難的抉擇。
終於,一根火柴在手中點燃,隨著呼吸點著了嘴裡的宇宙牌香菸。
這盒煙是幾天前他在自家後臺和聖女一起抽的,海綿過濾嘴反覆摩擦著劉永祿乾裂的嘴唇。
一口悶煙被他長長撥出。
“瑞奇,如果到了需要犧牲我才能拯救世界的那一步,請一定不要管我。”
聖女的聲音突然在劉永祿耳邊迴響。
聲音是那麼小,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可每一個音節卻又如此清晰,絕對不是劉永祿的幻覺。
黑霧之中,被驢攥在手裡的聖女依舊雙目緊閉,不是她發出的聲音,那……
劉永祿皺著眉頭又抽了一口,還是同一句話,在耳邊迴響。
從嘴裡掏出半截香菸,劉永祿仔細地看了看,發現香菸的過濾嘴上有兩道淺淺的指甲凹痕。這根菸是聖女留給自己的,之前在幻夢境內,她似乎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