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玗面對這麼個一上來就痛哭流涕的皇室老家僕,瞠目結舌,一時間不知該說點兒什麼才好。
“覃老伴,你快起來……可是遇到什麼糟心事?難道是因為這次的病況太過嚴重,需要回家去靜養?你儘管放心……”
張玗安慰道,“我會跟家父和舍弟延齡說明白,讓他們傾盡全力為你診病……陛下這會兒還沒回來,有事咱先起來再說。”
張玗心想,咱那位相公最是體諒老人,尤其對覃吉這個從小伴他長大的老僕,就跟親人一樣,處處都很周到詳細。
要是被相公知道這一出,以為是我把覃吉給惹哭的,回頭埋怨我,或是心裡對我有了成見,那就不好了。
覃吉並不知道張玗的心思,心裡想的是,皇后待我情真意切,從來不嫌棄我只是個伺候人的奴婢,以前就待我如家人一般,還叫我上桌一起吃飯,現在又以為我是因為生病而哭,說要讓其父親和弟弟來給我治病……
如此善良真誠的一家人,我怎能把他們當成潛在的政治對手,幫懷恩去對付他們呢?我真是該死啊。
想到這裡,覃吉哭得更加悽慘了。
張玗趕緊指了指一旁的女官,意思是,你們可得給我作證,我沒把他怎麼著,是他自己一個勁兒哭嚎的。
而服侍在旁的一眾女官,則誤以為皇后嫌她們在這裡礙眼,一個個都趕緊行禮告退。
這下可把張玗急得不行,她連忙道:“覃老伴,哭哭啼啼像什麼話?你要是覺得跟我說不太方便,大可等陛下回來後,跟他細說,讓他為你做主……快起來!難道還要我親自扶你嗎?”
說著,張玗竟然真準備上前攙扶。
覃吉這才止住哭聲,從地上爬起來,等他直立後環顧才發現,周遭那些伺候的宮女和太監,皆都已經退下,一個都沒剩。
他心裡又在琢磨,還是皇后體諒我,知道我可能要說機密之事,再或是覺得我這張老臉掛不住,有意把人屏退……
這是在照顧我這個老奴的面子,也怕我真因為生病,不好意思提出來請張國丈上門治病,所以給我臺階下呢。
真是大好人啊!
覃吉越想越是感動,立在那兒,低著頭道:“勞皇后娘娘關心,老朽身體並無大礙……這兩日身體雖有恙,但只是一點小病,偶感風寒罷了。”
張玗沒好氣地道:“哎呀,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得了大病,心中難過呢。不過,你如此傷心,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銀錢上週轉不開嗎?你若是不想跟陛下提出來,跟我說也一樣,左右不過是些銀子罷了,哪怕幾十上百兩,只要你開口,我這裡也是沒問題的。”
等她說完,發現覃吉臉上本就激動的神色,越發明顯了。
她心想,莫非真的遇到銀錢上的問題?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每一句看似無心的話,都正好戳中覃吉心中的軟肋,讓覃吉的負罪感更甚。
“娘娘,老朽平時花不了多少銀子,在宮裡這麼多年,有吃有穿,存在的銀子養老足矣,您不必擔心。”
覃吉恭敬回道。
張玗聞言翻了個白眼:“哎呀呀,你想急死我,是嗎?咱有話就不能直說?你要不想說,就別說了,陛下說中午要回來一起用午膳,估計要不了多久……等等吧。”
“不……不是……”
覃吉支支吾吾道,“此事,老朽不想與陛下說,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
“啊!?”
張玗微微一怔,隨即蹙眉,不解地問道:“不跟陛下說?非得跟我說?到底是什麼事?有關坤寧宮的麼?”
覃吉小聲道:“乃有關張家的。”
“哦。”
張玗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頭道,“問題是出在家父身上,還是我弟弟身上?難道說,家父的病情有變?他不會是……”
說到這裡,張玗已然站了起來。
莫不是我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命懸一線,讓你來通知我?不然你為什麼一上來就失聲痛哭,還這麼支支吾吾,好像有難言之隱一般?張玗這話,把覃吉嚇了一大跳。
覃吉心說,咱這位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都這會兒了,竟都沒想是別人有意針對並陷害張家,想的都是自家親人有危難……
這樣優良的品格,必定是醫者仁心的張國丈才能教匯出來的。
懷公公真是該死啊!竟能懷疑張家人對大明不利?誰見過有心當權臣,要禍亂朝綱之人,會在朝局佔盡優勢的情況下,一直稱病不出?甚至連拉幫結派的興趣都欠奉嗎?
說人家是偽裝,有裝成這樣的?覃吉道:“張國丈的病情如何,老朽不知,想來無甚大礙,畢竟有上天庇佑……情況是這樣的,暗中有人要針對張國丈和小國舅,處處設定陷阱和障礙,想讓他們……以後再也無法在朝中立足。老朽知曉後,未能將事情如實上報,奴婢有罪。”
張玗立在那兒,人顯得很尷尬。
然後翻了個白眼又坐下來,把頭調向一邊,氣呼呼地道:“覃老伴,麻煩你下次說話直接些,幹嘛跟大喘氣一樣,嚇死個人知道嗎?“要是再這般,我可要罰你了……哼,我才不管陛下怎麼想呢。”
“是是是,是奴婢的錯,皇后娘娘就算要懲罰,也是奴婢自找的。”
明明被張玗給教訓了,甚至還說要懲罰他,但覃吉不知為何,聽到後就是覺得深受感動。
皇后娘娘流露出的才是真情實感!
而不像某些人,明明心中恨極了,嘴上卻依舊在裝好人。
而咱這位主子,那是有什麼說什麼,一點兒都不善於偽裝。
你做得不對,我就要懲罰你,管你是不是皇帝身邊的老僕呢?張玗一臉的無所謂:“你說朝中有人針對家父和舍弟?這不是稀鬆尋常之事嗎……連延齡他偶爾入趟宮都可勁兒參劾,外戚在朝做官,一定會被人嚼舌根,且多半是認為陛下公私不分,任用親信……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嗎?”
“啊?”
覃吉聽到這裡,幾乎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皇后娘娘是何等寬廣的胸懷?
自己家人被針對,還能如此泰然處之地說出來,渾然不記仇般,甚至對那些針對張家人的官員,都能做到寬宏大度。
這簡直是千古賢后的典範啊。
難怪咱這位陛下,那麼個寬厚仁慈的人,且從來不喜歡跟外人打交道,卻在見到咱這位皇后之後,便一心一意,連什麼納妃都渾然不顧……這只是因為皇后娘娘美色在身嗎?純粹是靠這種真誠啊!張玗道:“覃老伴,這些事你不用往心裡去,我覺得吧,公道自在人心。”
“可是……張國丈為朝廷做了那麼多事,怎能……被人忽略呢?”
覃吉抱不平道。
聽到覃吉提及自己那不著調的父親,張玗心裡來氣,道:“你以為家父會在意這些嗎?他這個人啊,你是不知道,早前在興濟時,他就沒心沒肺的……連他自己都渾不在意,你替他著急有什麼用呢?”
覃吉已顧不上感動了,這會兒的他被皇后娘娘的話雷得外焦裡嫩,可是話已到嘴邊,已然是不吐不快:“奴婢還是要說,這次出手的並不是外臣,而是陛下的身邊人,乃懷恩懷公公是也。”
“誰?”
饒是張玗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話,還是會覺得納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