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筆架山別墅區。
“鐵頭哥,何先生的宅子比日本領事館還氣派。”
老鬼壓低聲音,眼睛不斷打量著四周的安保和園林景觀。
鐵頭沒有答話,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棟現代風格的三層別墅上。
整面落地窗後,一個挺拔的身影正站在窗邊俯視他們。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鐵頭內心已經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細偉帶著兩人在門前停下:“兩位,這是何先生的規矩。
哪怕是港督登門拜訪,都要接受搜身,沒有什麼問題,你們就可以自行上去見何先生了。”
鐵頭點了點頭,旋即帶著老鬼大大方方展開了雙臂。
任由門口的安保再次進行了一番搜身之後,二人便一前一後,朝著樓上走去。
會客廳裡,何耀宗轉過身來。
鐵頭不禁驚詫於這個在港島叱吒風雲的何先生,居然是如此的年輕!“請坐!”
何耀宗主動伸出手,聲音低沉有力。
示意兩人坐下之後,何耀宗又囑人倒了兩杯茶,旋即轉入了正題。
“你們在日本的事情,東莞仔都向我彙報了。
三和會的事處理得很乾淨,恕我直言,你之前對付日本佬的手段,還是太懷柔了些。”
鐵頭訕笑了聲:“何先生扶持華龍會,不只是為了生意吧?”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
何耀宗嘴角微微上揚,打了個響指,當即有人走到書房拿出一份檔案,遞到了鐵頭手中。
“恆耀置業在銀礦灣的填海工程規劃圖。”
何耀宗指著圖紙上的一片區域:“這裡將建成五千套公屋,安置和聯勝最底層的會員。
而日本的重工裝置,是工程按期完成的關鍵。”
鐵頭翻看著圖紙,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標註上停留。
他曾在東京的貧民窟見過太多無家可歸的華人,明白這些公屋意味著什麼。
“所以何先生需要華龍會確保裝置運輸暢通無阻。”
“不僅如此。”
何耀宗潤了潤聲,繼續說道:“港英政府不會輕易讓一個華人開發商完成這種規模的民生工程。
我在港島面臨的壓力,要比你們想象中大得多,日本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更多硬仗要打。”
同樣是從港島跑路出去的老鬼,在聽到何耀宗這番話之後,內心無不動容。
他和香港仔都是底層屋邨仔出身,可是當初他們為什麼就撞不到這種好事?鐵頭突然站起身,將酒杯放在茶几上。
“何先生,華龍會雖然不是什麼正經公司,但我鐵頭為人最重義氣。
以前是我對和聯勝有所誤會,日本那邊的生意,我會親自盯緊的!”
何耀宗轉過身,目光中閃過一絲讚賞:“明天我讓財務準備兩百萬港幣,算是華龍會前期的活動經費。”
“不必!”
鐵頭搖頭:“香港仔留下的賬上還有錢,等我們做出成績,再談報酬不遲!”
接下來,兩人又在會客廳閒聊了一番。
主要是聊一些華龍會在日本後期的佈局規劃,何耀宗甚至為其留下了一張三聯幫大律師梁則豪的電話號碼。
半個小時後,鐵頭帶著老鬼離開了何耀宗的別墅。
下山的路上,老鬼忍不住問:“鐵頭哥,咱們真要和何先生綁在一起?他在港島樹敵不少啊!”
鐵頭坐在車內,面無表情。
“讓我去與和聯勝打交道的是你,口口聲聲講何先生人品好的也是你。
老鬼,你現在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老鬼尷尬地笑了笑,旋即開口道。
“看看你的決心嘛,終有一日,我要帶著港島的這些兄弟們衣錦還鄉。
我怕你到時候臨陣退縮,到時候我的一番苦心不是全都白費了?”
……
翌日,立法局會議廳。
今天是何耀宗正式以立法委員的身份,坐在立法局參與一項聽證會的日子。
衛奕信牽頭搞了一起由官守議員起草的環保法案,誰都知道這起法案是專門搞出來針對在銀礦灣填海造地的恆耀置業的。
何耀宗坐在新晉議員的席位上,平靜地翻閱著面前的檔案,周圍不時投來或好奇或敵視的目光,他全都視若無睹。
“下面請何耀宗議員發言,關於銀礦灣填海工程的環保評估報告。”
衛奕信以議長的身份,敲了敲木槌。
何耀宗丟掉手中的材料,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正準備開口,民主黨的何駿仁就舉手示意:“議長先生,在何議員發言前,我有一份緊急動議需要提交。”
會場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誰都知道何駿仁是立法局資深議員,是港英鐵桿支持者,這一前一後與衛奕信唱雙簧,擺明了是要在何耀宗上任的日子裡給他難堪。
衛奕信點了點頭:“請講!”
何駿仁推了推金絲眼鏡,從資料夾中取出一迭厚厚的檔案。
“這是由十八位環保專家聯名簽署的報告,指出銀礦灣填海工程將對海洋生態造成不可逆的破壞。
我提議成立特別調查委員會,在完成全面評估前暫停工程撥款。”
會場譁然。
“何先生,作為屋邨救濟署署長,您對此有何回應?”
議長轉頭看向何耀宗。
何耀宗緩步走向發言臺,步伐沉穩有力。
他開啟麥克風,聲音在會議廳內清晰地迴盪:
“首先,我感謝何駿仁對環保事業的關注。”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座各位:“但我想指出,這份報告引用的資料來自1985年的研究,而現代填海技術已經革新了三代。
恆耀採用的荷蘭技術,在鹿特丹和新加坡都有成功案例。
我哋恆耀置業不像別的機構,就拿大嶼山那邊的填海負責機構來說,在他們還在誇誇其談什麼狗屁生態保護的時候,我們恆耀的施工方案已經做到了第三期!”
何駿仁立刻打斷:“何議員是否在暗示我們的專家不夠專業?”
“什麼叫做暗示?這難道不是事實?!”
何耀宗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檔案:“讓我填海造地的是布政司,說我破壞環境的也是你們這些布政司的官守議員!我早把準備工作做主,這是上週剛從荷蘭環境評估局收到的認證,證明我們的技術對海洋生態影響微乎其微。”
何駿仁冷笑一聲:“國外認證在港島未必適用。
我堅持認為,工程必須追加五億港幣的環保保證金,並接受立法局每月一次的現場檢查。”
會場再次騷動,雖然這些官守議員都知道這起提案就是針對何耀宗儲備糧的消耗,但何駿仁如此明目張膽的把策劃方案拿出來,簡直是臉都不要了!何耀宗沉默了片刻,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何議員的建議很有建設性。事實上,我認為五億保證金還遠遠不夠。“
他轉向衛奕信:“我提議將環保標準提高到國際最高水平,不僅針對填海工程,而是全港所有商業專案。
比如,所有建築工地pm2.5排放不得超過20微克/立方米,廢水回收率必須達到95%以上。”
正如何耀宗所言,他是事先做足了準備的,單是為了背下這些專業詞彙,就花了不少的工夫。
衛奕信不是鐘意帶著人搞自己嘛,雖然自己不怕多花錢,但這種頤指氣使的感覺就讓他挺不爽的。
既然要大張旗鼓搞什麼環保方案,那就拉著全港的地產商一起下水好了。
反正港島商會這群撲街都在和自己作對,有苦大家一起吃,看看到時候這些地產商對港督府信任被消磨殆盡之後,衛奕信這個港督還遭不遭得住!何駿仁的臉色變了,這些標準連港英政府自己的工程都達不到。
不過何耀宗的發言顯然沒有結束。
“此外,我建議直接成立由布政司牽頭的環保組織參與的監督委員會,對所有違規企業處以年營業額10%的罰款。
你何駿仁既然這麼關心環保事業,我提議這個監督委員會的負責人就由你來擔任好了。
畢竟,環保事業不應該有雙重標準,您說對嗎,何駿仁?!”
會議廳鴉雀無聲,何駿仁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瞥向旁聽席,衛奕信的表情已經陰沉下來。
何駿仁艱難回答道。
“這個提議.需要進一步研究。”
“為什麼要等?”
何耀宗提高聲音:“如果何議員真的關心香港環境,現在就應該表決,在座各位誰反對提高環保標準?”
他最擅長的就是扯虎皮做大旗,他還真就怕何駿仁這些忠犬不出來搞事!比起政治部,這些官守議員簡直是弱爆了!畢竟政治部還敢搞搞暗殺什麼的,這些官守議員能幹什麼?耍嘴皮子罷了!
沒有一隻手舉起。
記者席上的閃光燈此起彼伏,何駿仁在鏡頭前如坐針氈。
衛奕信不敢給到何耀宗任何一絲攪局的機會,在搞清楚何耀宗哪來的底氣拉著全港地產商下水之前,他決定宣佈暫時休會。
何耀宗從容地收起檔案,經過何駿仁身邊時輕聲道。
“何駿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如何?”
當天下午,滙豐銀行董事長威廉·帕頓的緊急電話就打到了港督辦公室。
“港督先生,你瘋了嗎?那個環保法案如果透過,我們在新界合作的開發專案全得停工!”
電話那頭的聲音幾乎是在咆哮。
港督揉著太陽穴:“冷靜,事實上這個方案暫未透過。”
帕頓冷笑:“冷靜?現在全港九大商會都在準備聯名抗議,你知道渣打和太古已經聯絡倫敦總部了嗎?”
“我有說過,作為議長,我暫時沒有允許這個法案透過!”
“但事實就是這個狗屁環保法案就是你帶頭提出來的不是嗎?
衛奕信先生,我拜託你以後就不要拉著那個黃皮小子搞什麼聽證會了!你真是夠了,我現在對你是否有能力治理港島,持否定的態度!
我一定會把如實把我的想法,向倫敦那邊反應的!”
……
結束通話電話後,衛奕信當即叫來了何駿仁。
“你惹的麻煩,自己解決。
明天之前,我要看到何耀宗撤回那個該死的提案。”
看得出來,衛奕信的心情不是很好。
法案是衛奕信帶頭搞出來的,自己只是去充當一個發言人,配合他把這場戲演下去。
最後惹火燒身,自己又要出來背黑鍋。
但對於這種強行扣黑鍋在自己腦袋上的行為,何駿仁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港督先生,我看何耀宗也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