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城本有兩千銳卒、一千羸兵,兩旬激戰下來,損失過半,後勉強衝進去了千餘精卒,復戰多日,死傷亦是不輕。高釗很是憂心,因為他的人馬沒法靠近山城了。
昨日遣大加阿佛和率三千人上山,援應城池,結果半途為梁軍擊敗,狼狽退回。
雙方三次野外交手,三戰皆北,前後損失四千多人,眾軍為之氣沮。
野戰之事,沒人再提了。
前方傳來了一陣哭聲。
高釗聽聞,便走了過去,卻見一農人坐地大哭,旁邊是黑漆漆的農田,滿是灰燼。
侍從見高釗有興趣,便走了過去,問道:“汝為何哭泣?”
農人偷偷看了眼高釗身後人群中某位,然後說道:“我貧窮,常以耕牧養母,今歲賊騎來犯,大加下令焚燬農田,勿遺之賊人。我不能得升斗之食,是故大哭。”
高釗遠遠聽聞,嘆道:“孤為民父母,使民至於此,孤之罪也。”
眾人默然。
片刻之後,大加乙童出列道:“大王,梁人不過想要慕容儁、慕容彪二人首級耳,徑送之襄平可也。便是樂浪、帶方二郡,也不是不可以——”
“住口!”大加阿佛和怒斥道:“此農人必是你安排,以惑大王也。”
“異想天開。”乙童不屑道:“我軍屯於此二旬,進退不明,而今兩路賊騎繞至丸都左近,王畿震動,你有何辦法禦敵?”
“你就知道投降。”阿佛和罵道,罵完,又看向高釗,大聲道:“大王,兩軍相持以來,王師數戰不利,賊必輕我。今請予我勁卒五千,臣願夜襲敵營,不勝不歸。”
乙童聽了只是冷笑。
高釗心中煩亂,不想搭理二人,又看向古雛加、涓奴部首領由弗,問道:“卿向來言之有物,今有何策?”
“梁,國大民眾。先破慕容氏,乃勝兵也,其鋒不可擋,宜守。”由弗思慮一番,道:“又,梁人千里轉糧,不能持久。大王不妨繼續深溝高壘,與賊相持,待到九月,大雪紛飛,梁人必凍餓引還。我以勁卒薄之,可以得志。”
高釗聽了心下稍安,這其實也是他的想法,但現在有個問題——
“梁人兵分數路,燒殺搶掠,諸城谷叫苦連天,死傷枕籍。”高釗又道:“王畿又有賊人逼近,畿內兵馬卻在此處,則何如?”
“大王若引眾而還,則平頂山城必不可保。”由弗說道:“賊若追躡而來,大軍自相踐踏,恐要招致更大災患。若引眾固守,則數萬精兵仍握於手,賊人退去之後,或能有所斬獲。如此,便是丸都丟了又如何?”
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對高句麗來說,都城已經被敵人攻破過三次、包圍過一次,也不是不能說。
但終究有些過於聳人聽聞了,由弗話音剛落,群臣們便竊竊私語起來。
“若實在不放心,可稍稍益兵王弟,令其從紇升骨城出擊,威脅賊軍後背,令其不得全力攻城。”由弗又補充道。
紇升骨城在襄平道、木底道的交匯處以西三十里,你說是總道口吧,它稍稍偏了點,說不是吧,又離道口只有一天路程,理論上可以東出截斷道路,前提是你能打敗梁軍。
由弗這話其實不是什麼好主意。
若能野戰獲勝,何至於此?而且,他根本沒提丸都,似乎預設這是可以放棄的,反正紇升骨城是舊都,他們又把全國七八成的精兵握在手裡。待到梁兵退去,還於舊都,一樣可以號令全國。
說白了,還是守。
“若梁人轉攻紇升骨城,怎麼辦?”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丸都城誘惑確實大,而且有不小的攻下來的可能,但若梁人不被此誘惑,轉而西進攻紇升骨城,一旦破之,便可拊背而來,與平頂山城外的梁軍一起,東西夾擊,覆滅他們這四萬餘大軍。
“大王,兵就只有這麼多,處處裝置則處處皆寡,處處不備。五條大路,你還能都防住不成?”乙童又說道:“自前漢以來,皆以疲敵之策應對,何改弦更張耶?若覺得沒把握臣願出使梁營,獻上樂浪、帶方二郡,定能令其退兵。”
“不可。”高釗下意識否決了。
割讓土地,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但丸都城若守不住,還是很難過。
高釗面色糾結,感覺這次真的冒失了。
“大王。”又有人進言道:“臣不才,願至梁營詐降,刺殺梁將,或能令其退兵。”
呃,主意有點玩笑,但高句麗人真的喜歡這麼做,在場之人都沒笑。
當年毌丘儉率萬人直衝丸都,戰於梁口——即梁貊水與沸流水交匯處,燕王邵裕渡河的地方——高句麗大敗,東川王連丸都都不敢回,奔南沃沮。
毌丘儉遂破丸都,屠城,追兵亦跟著東川王一路追至竹嶺,東部大加密友斷後,東川王間行得脫而去。然魏兵仍然死追不放,即便當時已是冬十月,東川王無計可施,最後派密友的部下紐由詐降,藏刀於食器之中,獻美食時當胸刺魏將,與之俱死,這才令魏兵退走——被刺殺的魏將是何人並未載於史書,甚至有沒有這回事都兩說,興許是編造的。
高釗聽到這事是真的有點動心。
不過乙童卻連忙勸阻道:“大王,便是刺殺了梁將又如何?他們真會退嗎?萬一激怒了梁人,令其在此過冬,怎麼辦?”
高釗一聽,剛剛提起的念頭又被掐滅了。
“大王,我有一計。”人群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計將安出?”高釗連忙問道。
“或可遣一驍將,邀慕容儁、慕容彪輩會攻梁營,大王則趁機引眾東走,還於舊都。”
此言一出,眾皆驚歎。
這是要賣友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