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1章 仙班奏樂
四時變換,實乃自然之理。前一刻還春光爛漫呢,很快就到了碩果滿滿的八月金秋,接著便是北風呼嘯、遍地嚴霜的時節。
在邵勳眼裡,一切彷彿都加速了一般。
他吃得少了,睡得淺了。中夜起身之時,仰望星空,但見星漢燦爛,又有許多玄奧。
有人說科學的盡頭是玄學,雖是玩笑之語,但人類可能真的很難弄得清楚宇宙的奧妙了。
他披上了厚實的皮裘,又朝起身看向他的應氏擺了擺手,獨自來到院中,就著漫天星光,靜靜體味著夜的靜謐。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耐得住寂寞了,越來越喜歡靜了。
靜謐的夜裡,他可以靜靜地品味過往的一切。
他這一輩子,大抵有數種形態。少年時的意氣昂揚,青年時的躊躇滿志,中年時的睥睨天下,壯年時的威嚴沉凝,到了晚年,一切又恢復到了平靜,只偶爾看人時,他的目光中才流露出那麼幾絲危險。
現在的他,很少動氣,很少大聲斥責別人,因為一切都沒必要了,都不重要了,該怎麼處置,依律即可,沒必要掛在心上。
值夜的府兵甲士見到他出來後,紛紛行禮。
邵勳微微頷首,一個人在院中靜靜踱著步子。
起身之前,他做了個夢。
長沙王司馬乂站在他面前,滿面青黑,怒斥他犯上作亂,並言本欲向天子保舉他為騎督,奈何他沒有耐心,竟然於太極殿中擒拿宗王,壞國家大事。
邵勳啞然失笑。在你手裡,國家大事如何?失笑過後便是冷笑,手握在弓梢上,司馬乂臉色驟變,惶然而退。
後來又夢到了晉惠帝。惠帝手裡握著餅,嘆息連連,目光憂傷。
夢中的邵勳無言以對,但坦然對上了司馬衷的目光,並無閃避。
司馬衷與他對視了一陣,揮手告別了,只隱隱傳來了句“天下黎庶雖無肉糜,但有豆糜,甚好”,最後化光而去。
邵勳向飄散的星光行了一禮。
他對晉惠有愧,但不閃避目光,在於天下喪亂,他取之乃代天行道,並無過錯。
司馬越大概是最後登場的。
他有點氣急敗壞,又有點無可奈何。陰鷙的目光在邵勳身上掃來掃去,幾次欲撲上來,在看到金甲、長劍後,又抖了一抖。
醞釀許久之後,剛鼓足勇氣,卻忽然來到了洛陽郊外,漫天霜雪之中,鼓聲隆隆,殺氣盈野。大隊鬚髮都白了的銀槍銀甲士卒站在偏廂車上,談笑風生,豪邁無比,視遠處黑暗中急促的馬蹄聲於無物。
他們趕了二百里路,殺了二百里,再來二百里又如何?殺!殺!殺。殺到賊人膽寒,連鬼都當不成。
洛陽城門轟然大開,司馬越的精氣神彷彿一瞬間被抽空了,他頹然跌坐在地,最後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了,口中喃喃自語“我拿匈奴沒辦法”、“你打得好”。
夢境至此消散,邵勳醒了過來,看到黑沉沉的宮殿與身旁熟睡的應氏時,自失一笑,再自得一笑。
你們——審判不了朕!
後面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應氏亦披衣出門。
邵勳回過頭來,看向這個最近時不時破了他低功耗待機模式的女人,道:“回去吧,外面冷。”
應氏懵懵地點了點頭,並未挪動腳步。
邵勳也不管她,只說道:“你家在廬陵的莊田經營得如何了?”
“託陛下的福,蔗糖賣到了河南,所獲頗豐。”應氏說道:“新的製糖之法也收到了,兄長正讓工匠學呢。他們讓我……讓我好好服侍陛下。”
說到這裡,臉有些紅。
邵勳輕笑一聲,道:“我都糟老頭子了。”
應氏渾圓的大臀確實讓他有些難以招架,三兩下就繳槍。好在他是皇帝,不需要考慮女人舒服不舒服,自己舒服就完事了。
“蔗糖……”邵勳又笑了笑,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吃到了蔗糖的百姓可以評價我,但司馬氏諸王沒這個資格。”
“陛下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應氏忽閃著眼睛,問道。
“我在噩夢中,也沒人能對我怎樣。”邵勳哈哈一笑,起身回殿,摟著應氏繼續睡覺。
殿外值夜的軍士昂首挺胸,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但他們都是府兵,不是老實巴交的田舍夫,不是吃不飽的流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乞丐,自然會思考。
天子給他們帶來了好處,那自然是頂頂大好人了,還需要怎麼評價?至於司馬氏諸王,他們沒經歷過,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但從父祖輩嘴裡透露出的隻言片語,那絕對沒什麼好感。
他們也配評價天子?
殿內燃起的燈熄滅了,天空更加清冷,穿著毛衣、戴著皮手套、蹬著鹿皮軍靴的府兵將士的身軀愈發筆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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