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渦輪母艦尼德霍格號最高的瞭望塔上,可以俯瞰海平面的全貌,如果眼神足夠好的話,還能窺見那沿著潮水湧動的方向蜿蜒蛇行的海岸線。今夜沒有星光,月亮也高高隱匿,但天氣還算晴朗,幽藍色的海水被風推動著徐徐湧起,拍向艦身時已形成了數十米高的巨浪。對陸地上的人來說,那是足以淹沒堤壩、沖毀房屋的天災,然而對這浩瀚的大洋與雄偉的鉅艦來說卻不值一提,只是像海水拍打礁石那樣,發出空洞的迴響罷了。
尼德霍格號連最輕微的晃動都沒有,平穩得猶如紮根於一座海底火山之中,法芙羅娜也依舊站在瞭望塔的最高點,靜靜地凝視著海平面的方向。目中所及之處,有一個渺小的身影正跨海而來,以驚人的速度向尼德霍格號靠近。海水被撕裂,向後掀起的巨浪甚至直到那個身影飛遠之後數秒鐘才落下,瀉出轟然巨響,彷彿連風與聲音都追不上那個人的速度。
一分鐘,兩分鐘……短短十分鐘的時間,那個人便追上了一直在向前航行的尼德霍格號。雖說後者只是常規航行速度,尚沒有啟動能將功率提升到最大程度的渦輪引擎,但以區區人力追逐構裝機甲的事蹟仍然過於震撼,倘若被駕駛室內的操控人員看見了,一定會嚇得懷疑自己的雙眼吧。
逼近尼德霍格號後,對方沒有降落的意思,而是繼續往上,朝著法芙羅娜所在的瞭望塔飛來。這時候她才放慢了速度,讓人得以看清楚她移動的方式——不是飛行,而是穿梭,在黑暗與黑暗之間穿梭,凡夜色所及之處,皆是她的手足所至、意志延伸。
以法芙羅娜的瞭解,世界上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只有一個。
來人緩緩止步,落在瞭望塔上,動作波瀾不驚,唯有漆黑的裙襬在夜風中微微飄揚,猶如盛開著一朵寂靜而又孤獨的花。
“姐。”法芙羅娜抬手,向她打了聲招呼:“終於來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探頭向卡拉波斯的身後望去,一臉好奇:“調令上說你會帶著一支新的艦隊過來,填補前線戰場的兵力空缺,那支艦隊呢?我怎麼沒見著它們?還是指揮部的人假傳軍令了?”
“它們走得太慢。”卡拉波斯用簡單的一句話作為回答:“我等不及,就先動身了。半個月後,你會在圖卡爾港見到那支艦隊的。”
也就是說,她將那支艦隊甩出了半個月的航程。
“真是雷厲風行啊,大姐。”法芙羅娜將雙手靠在欄杆上,歪了下頭:“不過,有必要這麼著急嗎?我聽天蒂斯說,你甚至沒來得及跟伊芙和蒂梅絲她們道別,她們一定會很失望吧。”
“那就讓她們學會接受失望。”卡拉波斯雲淡風輕地說道:“因為同樣的事情,以後她們還會經歷許多次,不辭而別是人間的常理,直到她們自己也這麼做為止。”
“還是那麼嚴厲呀。”法芙羅娜輕笑一聲,想起伊芙的膽怯、蒂梅絲的懦弱和莉莉絲緹的頑皮之後,這笑聲又轉變為了一聲微弱的嘆息:“不過,確實需要這麼嚴厲,才能讓她們下定決心啊。我們早就決定好了的,如果在最後一刻猶豫的話,以前的決心不就白費了嗎?”
卡拉波斯說道:“她們不是猶豫了,只是還沒做好準備而已。”
一開始對妹妹們嚴厲的人是她,現在為之辯護的人也是她,但法芙羅娜沒有因此覺得卡拉波斯的言行前後矛盾,因為這兩者本質上都來自於同一種情感,即身為姐姐的責任。很久以前,有兩個姐姐照顧著這些懵懂而迷茫的女孩,她們都得到了妹妹們的喜愛,但到了現在,那份責任或許已經被分開了,形成了兩種不同的命運吧。
“你做好準備了嗎,卡拉波斯姐姐?”法芙羅娜忽然問道,用了一個她很久沒有使用的稱呼。
“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卡拉波斯輕輕點頭:“所以,我現在就要去做。”
以前不適合做,以後來不及做,唯有現在是恰好的時機,因為那些人就在這片土地上,就在卡拉波斯的目光凝望之處,那片古老的、蠻荒的、充斥著血與戰爭的土地。當她們降臨的時候,真正的現實計劃,就已經啟動了,且不會回頭。
“戰況如何了?”她回頭問道。
“不太好。”法芙羅娜耷拉著肩膀,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駐守在安瑟斯地區的部隊是來自明德利亞斯大帝國的第十七軍團,部隊指揮官安德烈少將是個……恩,很敏銳的傢伙,在戰爭爆發後的第一時刻就判斷出敵我實力對比太過懸殊,因此選擇龜縮防禦,還將支援請求發到了我這裡來。一週前,我已經向安瑟斯地區派出了一支艦隊,那位安德烈閣下好歹是正規軍校畢業,應該能撐到教會的援軍抵達吧?”
卡拉波斯沒有在意她話裡話外對那位安德烈將軍的諷刺,繼續問道:“是武裝艦隊嗎?”
“不,是標準的支援艦隊,包括一艘主力艦、兩艘護衛艦、三艘支援艦和三艘運兵艦。”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法芙羅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覺得不夠保險嗎,卡拉波斯姐姐?但以雙方的實力對比來看,這支艦隊已經具備了改變戰局的分量。安瑟斯起義軍缺乏海上火力,諾亞王國的海軍又被我方海軍壓制在破碎海域一帶,我實在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翻盤的機會。”
“自然有,只是你沒有將她考慮進去而已。”卡拉波斯說道,走到欄杆邊,與妹妹並肩站立,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遙遠的海面,以及比海面更遙遠的地方,那片風雨飄搖的大陸。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