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國的愛麗絲

第1341章 要小心嗎?

……

林格站在山丘上,腳下不再是荒蕪的塵土,而是茫茫的星草花與蕨類植物,這些藍紫色的小花在靜止中依然散發著微弱的熒光。草木、獸跡、還有牧羊人遺留下來的小屋,共同交織為生命的海洋,淹沒了舊時的人跡。在過去,這裡曾是一片戰場,刀劍與血肉紛飛,屍骨與鋼鐵埋葬,吞吃了一萬人的野獸從天空墜落,燃起沖天的大火。但關於這場戰爭的記憶不曾遺留,來自命運的神秘力量悄然改變了它的軌跡,於是時至今日,這裡唯有陌陌的生機,以及無邊無際的綠意,取代了記憶中那片荒涼蕭條的大地。

抬首眺望,灰丘大地最古老的城池正巍然屹立,分別象徵著原夜教會、護教者博格家族與解放者陣線的三面旗幟正在昔日名為總督府、如今名為市政廳的華麗建築上飄揚,所有人都知道在那棟建築中,一個心懷理想和信念的英雄正在注視這片大地,他的目光彷彿能穿透凝固的時間,看到未來的繁榮。行於萬千條道路上的村民、農夫、商隊、冒險者、傳教士乃至來自另一片大陸的旅行者,都受到他的庇護。

但這一切景象暫時凝固,猶如畫卷,暫時沒有成為現實,或許是因為那個塑造了它的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而在這個有限的領域內,她的意志便是命運的意志,如果她決心駐留原地,則命運也無從開啟。

唯有等待時機。

站在現實與童話的夾縫中,年輕人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聖夏莉雅開始追溯時間、改變命運的時刻,便失去了意識,彷彿凝固在世界之外,而是從頭到尾,作為舞臺上唯一的觀眾,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當時間逆流、鮮血從灰丘的土地中抽離時,他正看著;當生命重現、人們的記憶被重新塑造的時候,他正看著;當灰丘之鷹在漫長的隱忍與謀劃後終於決定忤逆神明時、當瑞吉娜追隨在喬凡尼和礦工們的身後奮起反抗時、當蒼白的騎士侍從褪去一身的不甘和憤怒重新成為騎士時、當尚不知自己為何而來的少年與早已知曉自己為何而生的少女在蘇亞雷的城門下相遇時……他都在看著,看著一個個熟悉之人的命運,連同這片飽受瘡痍與悲傷的土地的命運,一起被改變了,希望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信仰之力塑造了神明,神明也會傾聽信徒的心願,塑造嶄新的神國,龐大而駁雜的信仰之力無疑是一把雙刃劍,既考驗著神明的力量,也考驗著信徒的自我。但此時此刻,構成“聖夏莉雅”這個神明的信仰之力,全都來自於同一個人,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她的心願,其實就等同於年輕人的心願呢?

林格希望如此,因為他不願給自己留下遺憾;但他又不希望如此,因為將自己的心願強加給其他人,是世界上最可悲也最卑鄙的行為。

這種矛盾的心理,其實無意中表明瞭他的本質終究還是凡人,而不是神明的信徒。

也有可能……二者都不是吧。

此時此刻,年輕人的情況與聖夏莉雅相比,其實好不到哪裡去。

他並非神明,卻承載著足以支撐神明的龐大信仰,這份力量如同奔湧的熔岩在他凡人的軀殼內衝撞。見證時間的逆流,目睹命運被改寫,每一個生命的軌跡被強行撥向另一條河流——這股神明般的偉力所帶來的衝擊與負荷,遠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他感到靈魂深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意識彷彿在悲傷的樂章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無數無形的絲線,那些絲線連線著灰丘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被改變的魂靈。他的指尖冰涼,視野邊緣閃爍著不祥的光影,卻一言不發,只是站著,沉默地站著,如同一尊被遺忘在時間之外的石像,用盡全部意志抵抗著這窺探並承載命運之重的反噬。

但忽然間,他感受到了。

不是風,風已凝固;不是聲音,聲已沉寂。是一種存在的重量,一種熟悉的、帶著淡淡的蘋果花香氣的哀傷,輕輕落在了他身後這片被凝固凍結的畫卷之上。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

現實與童話的夾縫中,那位青發的命運少女就站在那裡,離他不過數步之遙。她的身影比之前所見更加虛幻,彷彿由無數細碎的光點和流淌的黃金絲線勉強編織而成,邊緣模糊,像一幅即將被水洇開的古老油畫。那曾經清澈如熔金的眼瞳,此刻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要被深邃的疲憊和哀傷淹沒,臉上近乎透明的蒼白,甚至比林格記憶中林威爾市最寒冷的冬雪還要刺眼。

“林格……”她的聲音很輕,如同嘆息本身,卻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時空,抵達他的耳畔。那聲音裡沒有預想中的虛弱哭腔,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平靜的溫柔:“我回來了。”

不是“我要離開”。

而是“我回來了”。

日光在田野與林地間穿行,微小的塵埃,如同海底的浮游生物,漫無目的地漂流著,追尋看不見的歸處。年輕人的眼前一陣恍惚,又浮現出那日的景象:人來人往的廣場、擁擠的帳篷、吹奏的小號聲、小丑與噴火法師的巡遊,還有籠罩在城市上空,一年四季總也化不開的陰霾……在那些熟悉的景象裡、朦朧的記憶中,無法預見的未來,她對自己說:“要小心啊,誤食金蘋果的人之子。”

小心命運的坎坷,以及那些無處適從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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