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與閔寧分別都很輕易,每一回都讓陳易舍她不得。
許是人總害怕別離之事,非得淋淋瀝瀝哭上一場不可,於是便把難耐似眼淚般流掉,但最深的不捨往往留在心底。
路上重逢,翌刻即走,匆匆一面,一掠而過,陳易撥出一口氣,這等江湖俠女沒什麼條條框框,像是水裡極靈巧的游魚,精準地咬上餌料,卻在你收杆時一下游走。
陳易不是沒有過強留她的想法,可是很早便放棄了,她要當個大俠,他也想她當個大俠,哪怕要等她。
“話說回來,她下南疆是為了做什麼?”陳易低聲喃喃自語。
倒是忘記問她為何要下南疆了。
巴蜀離南疆雖然只有一牆之隔,然而要翻越這一牆並不輕易,總得走上幾百里路,付出些氣力。
陳易不知她何故說之後會去南疆一趟,也不做糾結,閔寧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素來是個想到就做的女子,直接果斷,不似小娘猶猶豫豫,也不似殷惟郢畫蛇添足,更不似小狐狸的順水推舟。
“倒是要好好應對,別被打個措手不及。”
陳易有所提防,慢悠悠地籌措起來。
不過眼下,這一切都不必著急。
真正的當務之急,是該回去,回到秦家宗廟,回去安南王府。
……………
自宗廟遇刺案起,肉眼可見地又將是一場血雨腥風,整座龍尾城都沉鬱壓抑下來,王府中的婢女僕人們也絲毫不敢放縱,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殃及池魚。
安南王秦青洛當日啟程,當夜折返。
馬蹄聲踏響長街時,王府眾僕幾乎都被驚醒,趕忙開門接駕,他們侍奉安南王已久不假,知道王爺是何等果決秉性,縱使如此,仍雷厲風行得叫人心生恐慌。
踏入內院,她甲冑仍未卸去,老僕婦們匆匆迎上,卻被其一手推開,這些都是王府中的老人,每當這種時候,也唯有她們能夠親近這不怒自威的一地藩王,今晚都遭到此等冷遇,餘下婢女們得知此事,莫不心驚膽顫,瞧見安南王直入王女所住的暖房裡,更是臉色紛紛煞白。
府中早就有傳聞甚囂塵上,那姓秦名玥的嬰孩,王府的頭胎,並不是王爺的種。
近兩年過去,此等風傳稍有平息,但王府里老資歷的人都不曾徹底忘記。
暖房裡,秦玥抱著一皮球玩,她在地上走來走去,時而撲地一下用整個身體把皮球拍起,又連忙去追,再撲地一下拍起,哪怕途中跌倒數次,也沒有哭過,她樂此不疲。
一旁的奶媽也樂得清閒,就在一邊看著,時不時哄上兩句,這小王女總有種叫人看了就溫馨的能力,“摔了可不得了啊,玥姐兒,別摔了啊。”
“哎喲,別亂玩啊,地都給你拖乾淨了。”
秦玥聽了皺了皺鼻子,她才不怕摔呢,更不是在亂玩,現在是在做很厲害很正經的事呢,但是不說了,說了奶媽也不懂。
她稀奇古怪地想著,把皮球打了又打,拍了又拍。
咔。
門被驟然推開。
一股寒風捲著高大的陰影撲了進來。
奶媽打了個寒顫,還不待她起身行禮,便見秦玥放下皮球,“父王、父王”地咿咿呀呀跑了過去。
“出去。”
兩字落下。
奶媽知道不是對秦玥說,而是對自己說,她剎那慌了神,想要開口,可那蛇瞳自陰翳中瞥來,她立刻便嚇破了膽。
回過神來後,近乎奪路而出。
門悄然闔上,屋中僅剩秦玥與秦青洛二人。
秦玥不知生母在想什麼,父王能來,她很高興,平日裡都見不到幾回呢,正好有些餓了,小手便試著舉起朝衣服掰,可那是冷冰冰的甲冑,她掰不動。
她便踮起腳尖來要抱高高。
卻迎上女子王爺近乎寒徹入骨的眼神。
“…父、父王…我、呀,哇。”
秦玥嚇了一跳,跌坐在地,碩人伸出手來,她趕忙往後去縮。
然而,她的手臂仍被高大女子抓入手裡,怎麼都掙脫不動。
秦玥哇哇地大哭出聲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好害怕。
燭光劇烈地撲朔起來,女子王爺面沉如水。
這三年裡,日子依舊,除去王府裡多了個孽種以外,一切都重回正軌,她一如既往為南疆積蓄勢力,壯大兵馬,而祝莪也一直為她的基業操勞,櫛風沐雨、殫精竭慮,彷彿那過去已如浮雲,漸漸的,連這個叫秦玥的孽種都叫人覺得討喜。
秦青洛不再提及往事,連那個名字在最初繁複思緒過後,也如一點斑駁卻無力的印記,她承認她憎惡之餘,確有一絲懷念,像是人經歷滄海桑田後,會無意間懷念深仇大恨的死敵。
可他又來了,死灰復燃。
三年來掩耳盜鈴似的平靜……再一次撕裂開來
一切又都…漸漸脫離她手。
秦青洛默然地盯著她,這肚子裡掉出的一塊肉,燭光下,這塊肉團的眉宇跟那人竟是那麼的相像。
原來這三年來,他都始終陰魂不散麼?
似是跗骨之蛆。
碩人女子忽有種足以撕裂肺腑的痛苦。
“孽種。”
秦玥哭得幾乎喘不上氣,小小的身體篩糠般顫抖。
她不懂什麼是恨,不懂什麼是孽種,只知道此刻抓住她的“父王”好可怕,那眼神像要吃人的老虎。
不知怎麼,許是被嚇住了,她停止了無用的掙扎,小小的、沾滿淚水和鼻涕的臉蛋,仰起來朝向著那張籠在燭光搖曳中的面容。
“…疼…疼,麻、媽媽、好疼……”
那是細微的、帶著委屈的嗚咽。
秦青洛仍然拽住著這不過兩歲大的孩子。
她蹲下身,高大的身軀靠近過去,秦玥不知所措,忽然,媽媽用力抱住自己,她的肩頭在顫抖。
媽媽哭了……
秦玥呆在原地,不知道素來聲嚴色厲的父王竟然會哭,她定在原地定了好一會,一動也不動,母親的淚痕撲溼她肩膀。
不知多久,淚水少了些,滴滴答答地落到肩頭,秦玥這時才回過神來,想著些只有她這年紀會想的,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秦青洛無聲地鬆開了她,緩緩起身,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父、父王……”秦玥怯怯地喊了聲。
女子王爺低頭掃過去時,秦玥把皮球撿起又跑過來,朝前拱了一拱,像只潦草的小狗。
皮球滾到秦青洛腳下。“……”她微垂眼眸,平靜道:“你要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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