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洛那時自眼前走過,未有絲毫停留,為免她驚覺,陳易那時也並未多望,目不斜視間心底隱隱不安,當時還以為是擔憂身份敗露,惹來禍端一場。
可兀聽宗廟內驚起喊殺聲,陳易驚覺端倪,又在恍惚間,嗅到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聽到些許奇怪模糊的低吟。
人近乎想都不想,便已絕巔踏雲穿入其中。
她有琉璃光在身,本不必救,再多的刺客都無法害她性命,只是陳易已來不及多想,動作更甚思緒,待見到她無恙時,心底才找補似地浮起“英雄救美”四個字。
恰是時,那女子王爺側過身來,勁風狂湧,金黃的袖袍染著鮮血,鼓盪飛舞。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有些失望。
在這之後,才見恨意翻湧。
陳易身形穿梭而至,腳步微停,不住開口:“我來救……”
話還未落地。
碩大的刀鋒已橫斬而來。
陳易的話音戛然斷開,這一刀威勢駭人,生生截斷他的話語,官將傀儡宛若一尊鐵塔似地堵在他面前,單論這一刀,足以開山裂地。
匹煉的刀罡直蓋而來,似有顆頭顱不是被劈,而是要被砸得粉碎,生死當頭,陳易並無絲毫慌亂,驟然出劍,沛然的劍意頃刻瀰漫四周。
劍鋒順著刀罡削去,爆出一連串璀璨火星。
頃刻聚起的劍意天地與官將傀儡相撞,後者甲冑震盪,宛如蒸籠般蒸騰起濃厚血氣。
纏繞著甲冑的血管暴起,刀罡暴漲,金石交擊處襲來龍象般巨力,陳易向後倒掠開去,再一望,血霧蒸騰於官將傀儡四周,向外蓬勃,竟生生撐裂了陳易的劍意天地。
陳易瞳孔微縮,縱使他因經脈斷裂而跌境,氣機不如從前,但劍意仍在,天地依舊,此刻卻被這一尊鐵塔似的龐然大物生生撐裂,回憶浮過腦海,他認出眼前便是祝莪透露過的官將傀儡。
所謂官將傀儡,既無魂魄,也無思緒,與提線木偶無異,而恰恰是製造這種提線木偶的手法,百年前曾引得江湖血雨腥風,無論正道魔門都趨之若鶩,原因為何,無非是這等傀儡由生前武道境界極高的武夫所煉製,留有生前三成功力,極善殺伐,可世代相傳三四百年之久。
有所收穫便有所代價,鑄造官將傀儡之法極為歹毒,可謂傷天害理,需生生將一位高手剝去面板,剖進內臟,期間那位高手還要保持清醒,維持一身武意不洩,直至凝結固定於鐵甲之中,正因如此,此法連同其宗門在百年前為當時還是劍聖的吳不逾滅門斷根,算是徹底絕滅,話說起來,與印象截然相反的是,鑄造此甲的並非魔門,而是一座正兒八經的佛門大宗。
餘下百年裡,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江湖上廝殺不休,官將傀儡要麼折損,要麼在世家宗門裡做傳家寶,總算銷聲匿跡,絕跡歸絕跡,但不代表就此湮滅,眼前這具官將傀儡便是由秦家始祖所鑄,傳言就藩南疆後,其麾下一位戰功赫赫的大將主動請纓為甲,護佑秦家四百年,生撕皮肉、活剖內臟間不曾疼呼一聲,最終留得這具官將傀儡殺力雄渾,盡存生前五成功力,哪怕在同類之中,亦是萬中無一的存在。
其人生前足有二品。
陳易撥出一氣,再度打量眼前局勢,此間之事再如何複雜他也明白過來,不是先前預料的刺客逞兇、王爺危殆,而是一場純粹的圍獵,那野心勃勃的女子王爺織起一張巨網,將心有反意者圍捕其中。
他不住苦笑了下,或許從一開始,秦青洛便無需他來這多此一舉。
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正思緒時,不知為何,一點細微的聲音浮過耳畔,陳易心底湧起異樣之感,想要細聽,卻聽不清來處。
是那低吟?
刺客們拼死要殺出重圍,卻在官將傀儡面前如同麥稈,反被那柄門板般的巨刃輕易掃飛、劈碎,殘肢斷臂與淒厲的慘嚎充斥耳膜。那尊從地下爬出的鐵疙瘩,簡直就是具殺戮機器,甲冑縫隙裡逸散的血蒸汽帶著硫磺般的鐵腥味,每一步落下都讓地面震顫。
如橫掃螻蟻般捲走刺客的性命後,官將傀儡腳步一踏,那龐大的身軀以不符合形象的速度,驟然破去。
一刀。
瞬間如閃現般來到陳易面前。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刀鋒幾乎貼著他的鼻尖掠過,帶起的勁風颳起臉頰。
但他依舊側身而過,天眼已開,雙目泛起流光。
“轟隆!”
巨刃狠狠砸在他剛剛站立的位置。堅硬如鐵的青磚地面如同豆腐般被切開,碎石激射向四面八方,煙塵瀰漫,氣浪翻滾,將陳易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然而,他險而又險躲過這致命的一掃,一股更尖銳、更凝聚的殺意已如跗骨之蛆般從側後方襲來!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是秦青洛!
她根本沒給陳易任何喘息之機。在陳易暴退躲避巨刃的瞬間,她手中那杆奪來的長矛已然化作一道致命的烏光!
身隨矛走,蟒袍翻飛如龍鱗乍現,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目標直指陳易因躲避巨刃而毫無防備的背心!
前有巨刃摧山,後有毒龍鑽心。
陳易瞳孔驟縮,身體在半空中強行扭轉,再度劍成天地,無形間撥動了矛尖走向,他半空中長劍一挑,擦過長矛發出嗡鳴的清音。
秦青洛蛇瞳逸散金光,捕捉其中端倪,手腕往下一擺,轉刺為砸。
鐺!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響徹混亂的廟院。
矛尖精準無比地撞在了陳易的劍脊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順著長劍狂湧而來,陳易虎口劇痛,彷彿被鐵錘狠狠砸中,整條手臂瞬間麻木,那力量不僅剛猛,更帶著一股龐大的穿透力。
他左手起刀,摧風斬雨,秦青洛收槍格擋,金石再撞,陳易藉此反震朝身後倒掠開去,腳步站定,劍鋒還在震顫,彷彿還先前的餘力未消。
電閃雷鳴,照過女子王爺冷峻的面容。
她曾說過從此對他敬而遠之,故而他來信數回,她未曾有過迴音,期間心有波折,終究撫平,她曾勸祝莪放下對此人的思緒,揭露其虛偽面目,何苦被此人瞞騙一生,可祝姨不聽,一意孤行,她也不再多言,三年裡將他慢慢淡忘,只要他不入王府,不出現她眼前,過往便如煙雲寂寥,連那等刻骨銘心之仇,直到此時才將將想起。
他今日自投羅網,上門尋死,這條性命豈有不收之理?
秦青洛殺意一漲再漲,縱一襲蟒袍,也如血場踏出的修羅一般。
淋漓的鮮血潑灑宗廟內外,漸漸沉寂,絕大多數刺客要麼就地伏誅,要麼奄奄一息,要麼束手就擒,躁亂喧譁的聲音稍微沉靜了些,一雙雙眼睛驚慌失措地越過滿地狼藉,落向那僅剩的最後一位“刺客”。
攜刀帶槍的侍衛們已形成一圈包圍網,朝他圍了過去,寒光爍爍,虎視眈眈。
煙塵與血霧瀰漫中,陳易抬起頭,事態的發展沒有給他出口解釋的機會,或者說,即便他出口解釋,在這行刺謀反的環境下,都不會有人去信。
正前方,那尊高達十二尺的官將傀儡,如同亙古不變的殺戮神祇,緩緩調轉龐大的身軀,空洞的面甲再次“盯”住了他。
巨刃上淋漓的鮮血正沿著刀鋒緩緩滴落,它再度舉刀,鮮血如寫意潑墨般潑灑半空。
那高達十二尺的龐然鐵軀,彷彿一座浮屠巨塔瞬間閃現到陳易面前,刀鋒裹挾著開山裂地的勁風猛地一砸,威勢駭人!
嗚——!刀未至,風壓已如實質的城牆轟然撞來,陳易腳下碎裂的地磚瞬間化作齏粉,衣袍緊貼身體,獵獵欲裂。面對這純粹以力證道的三品殺器,硬抗是取死之道。
陳易瞳孔凝縮如針尖,經脈斷裂的舊傷在澎湃壓力下隱隱作痛,但他劍心通明,手腕一抖,沛然劍意再度瀰漫,這一次,劍意不再追求籠罩天地的宏大,反而向內坍縮,凝聚於劍尖三尺之內,化作一團渾圓流轉的“小天地”。
鐺!劍鋒並非硬格,而是精準地點在巨刃側面最不受力的弧線上,劍意渾圓流轉,如同高速旋轉的磨盤,將凌冽剛猛的刀罡勁風盡數消弭、卸開、導引向兩側,空氣被撕裂,發出刺耳的尖嘯。
縱使如此,當劍鋒觸及那數百斤玄鐵大戟的瞬間,官將傀儡甲冑縫隙中逸散的血氣轟然暴漲!一股源自古老戰魂、純粹而暴戾的殺意逆流而上,化作難以想象的巨力,如同深淵巨口般撕咬向陳易的劍意小天地!二品高手生前五成功力,豈是易與?嗤啦!
凝聚而出小天地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竟被那蠻橫霸道的血煞之力生生撕開一道裂口!狂暴的力量順著劍身直衝經脈!
陳易悶哼一聲,身形劇震,足下硬生生犁出兩道深溝,向後滑退!虎口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劍柄。勁風渾濁如白線,抽打在他身上,早已不堪重負的甲冑炸裂開來。秦青洛再度動了,剛才所立之處石磚崩裂,手中槍罡如百丈大蟒,當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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