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所謂的別籍異財就是指的同族兄弟各自分家立戶都要受到法律的限制,在道德上更會遭到唾棄。就連張家這一大家子如今都還聚居在一座大宅中,張均都不敢別立宅居,張岱這麼大就搬出去住,的確無論在倫理上還是法律上都有些說不過去。
“此事外人不知,阿耶難道不知?親長俱在,我豈敢獨門立戶?大父贈以別業只是讓我閒時於彼聚宴時流,日常還是在家為多。況此別業中不過一些使僕、些許食料錢帛積存,更沒有什麼宅田產業私藏。”
張岱當即瞪眼說道:“我今唯有一產,便是亡母身後所留。難道宅中又有閒言說我別財藏私?阿耶不妨將之引來,我不懼與之對峙!”
“別財”中的“財”,是指的宅田邸店之類固定的資產,像是金銀錢帛等浮財則不屬於“別財”的範疇。
他如果在家族外自己購置什麼宅田產業而隱瞞父母,這就是違背倫理的不孝和違反戶律的不法行為。但他亡母的田莊並不得於張家,可以任由他自己處置,便不算是別財。
張均自知這小子是一急眼就要動刀子的角色,再加上如今還有他老子給撐腰,倒也不敢過於逼迫。
見他不願歸家,張均便也連忙擺手道:“你今漸曉人事,做事有自己的主見,只是也要記得恪守人倫規矩,在家時不要短於問候。”
“我今便去拜望夫人。”
張岱站起來便往外走,張均卻是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拉住了他疾聲道:“當下不早不晚,不必入內擾人。”
張岱聞聽此言才又冷哼一聲,只覺得這兩口子實在是欠規矩,就得時不時的給他們上上強度。
父子倆結束談話再走出來時,張說已經出了門,張岱也被搞得沒什麼心情,叫上阿瑩便離開大宅。
張均見這小子揚長而去,臉色也是變幻不定,末了還是低頭返回東廂。
與其重歸於好的夫人鄭氏站在庭前等候著,見他垂頭喪氣的走回來,連忙迎上去小聲問道:“六郎還是不肯回家?”
“他也沒有搬去別居,只是在外會友交際,管教家奴不要閒話,誰敢嚼舌必有重罰!”
雖然被這兒子搞得有些沒脾氣,但張均如今也認可這兒子的價值,不準家奴亂說話敗壞其名聲。
鄭氏罕見的並未與之強爭,只是嘆息道:“日前家變,六郎敢直闖禁宮,可見性格強悍。今又更得阿翁鍾愛,聰明兇悍不肯受訓,確令夫郎與妾有些難堪。但這也不應怪他,他失教多年,強要拗轉難免不樂。”
“他再怎麼聰慧,也還是我的兒子!”
張均聽到這話後,心中自也有些不樂,當即便瞪眼冷哼一聲。
“夫郎自有管教兒郎的底氣,妾前受教訓之後,自今起對他只會敬而遠之。妾也不怨自己在這宅門裡俯仰受氣,只盼望自己腸裡生出的兒郎能夠成材。”
講到這裡,鄭氏又幽幽一嘆,旋即又說道:“既然兒郎入讀國學的機會給了六郎,妾也不敢再埋怨。他聰明敏捷,得重人前是他應享的。
如今岐王家治喪選募挽郎,希望夫主一定要給我孩兒謀求一名額。這孩兒在家受欺,又沒有才性與人爭長,只希望他能先受事幾年,駑馬積步,早達貴階。”
鄭氏這幾天來自是憤懣至極,深恨自己一時婦人之仁沒有早早收拾掉那小子,如今才遭受反噬。眼下岐王離世又讓她看到一個新的機會,那就是給兒子爭取做岐王的挽郎。
入讀弘文館固然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廣結人脈,但還要透過考試才能解褐出仕。張說的小兒子張埱至今都還在長安弘文館讀書,沒有結業做官。
至於自家兒子張岯,鄭氏想起來也是心情複雜。
她對兒子管教不可謂不盡心,原本之前還有點滿意自己的教養成果,但今在有明確對比的情況下,卻給人以瓦礫與珠玉之感,即便入讀國學,沒有數年的時間也是絕難出頭。
張岱的突然崛起讓鄭氏倍感壓力,她也迫切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儘快出人頭地。而給權貴人物做挽郎就是一個快捷途徑,不需要再進行守選,事畢即可做官。
只要自己的兒子先一步做了官,那麼張家這些人脈關係、政治資源自然先一步向自己的兒子彙集。包括她的公公張說,必然也會往這嫡孫身上投入更多精力來加以扶植。
自己的兒子出息了,鄭氏自然又可以母憑子貴,再次確立起宅中大婦的尊嚴,對那仍無出身的孽子進行管教制裁。
如今岐王去世,都畿內盯著這個機會的人家肯定不少。他們張家雖然剛剛經歷了政治打擊,但還有一個優勢是別家所不具備的。
那就是挑選挽郎一般由禮部負責,張均恰恰任職禮部郎中。正因如此,鄭氏才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不惜委曲求全,總算將丈夫再給哄回來。
“娘子放心吧,阿七是我嫡嗣,我當然也不會由之荒廢。明日便歸署去問誰當此事,賀季真等與我同署共事,且亦多受阿耶提攜,此類小事,他們想必不會拒絕我。”
張均方與娘子和好,又受其溫言軟語的央求,當即便拍著胸脯保證道,心裡還盤算著順便明天入署把他精心修改數日的謝表也一併呈送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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