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洛倒是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待聽到皇帝語氣酸溜溜的有些不善,這才略有恍悟,連忙又躬身道:“小民平生見識,雖然俱為大父傳授,但今日獻計卻非大父所傳,而是偶然所得。小民日前浪遊南郊,不料卻遭河渠決堤,落水險溺,幸得搭救才免一死,歸後驚厥不醒,臥病垂危,數日乃安。恩公乃河南府錄事周良……”
他快速的將周良介紹一番,並把這奏書中的內容歸功於周良:“周錄事雖然屈受卑職,但卻心懷匡濟之志,凡所歷任皆以忠勤,不只恪於職守,更有宏計自構,小民今日所呈,便是周錄事前所構計。”
“不是張燕公傳授?”
聖人倒不關心少年與那周良有什麼過命交情,只是在聽到自己猜測有誤後不免略感訝異。
他埋怨張說藏私,所以先存成見,此時聽到這計略與張說無關,倒是生出了幾分好奇,於是便將那奏書展開略作瀏覽,然而看著看著,他的神情就漸漸變得嚴肅認真起來,只見視線快速的在奏書上面移動,甚至在看到卷尾之後又轉到卷首重新閱覽起來。
一旁的高力士、還有簾後的武惠妃,剛才在聽完少年講述後都有些不以為然,並不覺得區區一個九品卑員能夠構想出什麼宏計良策,可當見到聖人如此表現,一時間也都不免大感驚訝,暗忖這奏書所寫到底是怎樣的內容,竟讓聖人看得如此入神?
“當真是一番良策!用筆雖淺,述事卻深,這周良是有才之人,不遜立朝諸公!張氏子並非妄言,此番構計確有可採,能紓物困,作書此員如今何在?”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聖人才有些不捨的掩卷感嘆一聲,旋即便又望著張洛詢問道。
聽到皇帝對這篇奏書表現出了認可的意思,張洛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無論他今天晚上應答如何得體、處事如何機敏,但落到最後結果如何,終究還是得看能不能拿出真正能夠打動皇帝的真東西。
如果這篇奏書不能得到皇帝的認可與欣賞,那麼無論他做出再多的努力,到最後也只會是一場空,出生入死了一個寂寞。
趁著皇帝被此獻策打動之際,張洛又暗暗咬了一下舌尖一側,趁著痛到眼淚將湧之際,他又深跪殿中,哽咽說道:“小民今日投書銅匭,除了要將此良謀進獻於上,也是不願周錄事這忠直之士被埋沒於江湖。
聖人垂問,小民不敢隱瞞,周錄事業已死於王事,不能再承沐君恩。日前洛南又生水患,周錄事適逢其事,搶救不及,身溺洪波……”
“此員竟死了?”
聖人聞聽此言,一時間也是面露失望之色,此奏書所言漕運諸事,恰好能夠紓解封禪之後的物困,原本他還想召此人入朝細問深論相關事宜,卻不想此人竟然已經不在了,心中自是大感惋惜。
“周錄事雖死王事,但卻身後未已。河南府未審事之詳細,卻先咎死事之人,入戶捉捕其家人繫於府獄,忠勤之士竟成罪人。小民先受其恩,復欽其才,冒死舉之,乞達天聽!”
張洛也沒有一味的為周良邀賞,而是繼續誠懇的說道:“聖人覽此計謀,應知此員不俗,絕非昏昏於事、不堪任用的庸官惡吏。小民懇請聖人能遣御史往河南府究核其事,若周錄事當真有罪、死不足惜,若是直士受屈,恭待聖裁!”
“還有這樣的事情……”
聖人聽到這裡,眉頭便也深深皺起,他本以為此夜召見少年是要受朝中人事爭鬥的滋擾,卻沒想到事情大出自己所料,先是看到一份真正稱得上能夠經邦濟國的良謀,轉又聽到一件地方官員疑似處斷不公的事情。
事情究竟如何,他自然不能聽信少年一面之辭,在沒有切實瞭解之前,他也沒有做出什麼答覆,不過望向少年的眼神卻變得和善起來。
“張氏子今日登闕奏事,不畏威權,勇毅敢當,救親報恩,甚有可稱,確是難得。只有一點不解,誰人教你如此行事?”
此時聖人對於張洛的印象已經大有好轉,這少年奏答得體、言事有據,而且所奏切合時弊,並不是令人厭煩的人事攻訐,聖人對其也漸生賞識。
最後這個問題只是單純的好奇,在他看來這少年年齡閱歷擺在這裡,臨場應答得體或是天賦使然,但是整場行事計劃顯然不是少年自身的經驗能夠構想出來的,如果是其祖父張說為之構計,則就比較合理。
然而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殿側珠簾後的武惠妃已是臉色驟變,張洛也不由得面露難色,至於站在一旁的高力士,臉上則露出幾分玩味的神情,比較期待少年會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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