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於沒有見過的東西想象力總是比較有限,而一些人事運轉的規律在沒有足夠強烈的需求進行推動時,也很難被總結髮現出來。
張洛因為有著後世金融方面的常識認知,認為既然櫃坊已經具有了儲存的職能,由此再衍生出來匯兌服務,那自然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王元寶卻沒有這樣的想法,而且連想都不敢想,甚至將此業務當作與櫃坊的儲存本職具有本質衝突、嚴重影響商譽的事情。
說到底,事物的發展總是需要一個客觀的規律與過程。
張洛也瞭解王元寶創設這座櫃坊所投入的巨大成本,而這一系列的投入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為了彰顯自身的財力,從而獲取洛陽百姓的信任,進而吸納到更多的存款以實現盈利。
顯然眼下的王元寶還在這個過程中進行努力著,而且看樣子發展的並不好。自己紅口白牙胡咧咧,丟擲一個數字便直接把王元寶這個大老闆都給吸引過來,可見買賣的確是乾的很差,急於爭取客源。
現在連最基礎的儲存業務都還沒搞好,洛陽百姓對這王氏櫃坊仍存觀望之心,若在此時進行匯兌服務,無疑會給本就發展不好的儲存業務以致命的打擊:老子就知道你關西佬兒不安好心,果然是為了把天中父老錢財詐去運回關中!張洛隱約記得,古代具有匯兌性質的飛錢業務好像是誕生於中唐時期。
那時候藩鎮割據,政權雖然還維持著統一的表象,但地方上卻各自為政,有的時候甚至還會兵戎相見,無疑更加劇了物流運輸的風險與成本,所以各地藩鎮便利用進奏院這一內外聯絡的機構進行錢帛的異地存兌,飛錢這種類似後世銀行匯票的金融票券由此產生。
古代的金融行業發展,固然是具有著資金的借貸、整合等基本特徵,比如寺廟往往兼營高利貸之類的業務。
除此之外,由於錢帛這類貨幣的物理特性,也使得貨幣的儲存、運輸這種物流問題也成為金融行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古代的物流技術和手段比較單一,無非車船而已,運輸週期長、風險大。物流成本居高不下,不只是個人、甚至對於一個政權而言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尤其是在唐朝這種大一統、商品經濟有所發展、區域交流日漸頻繁的時代,物流的意義更關係到國運的興衰。
總而言之,王元寶對於匯兌業務想都不敢想,並不意味著此事沒有搞頭,相反的還潛力巨大,只是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進行更深層次的資源整合,一旦搞出來,那必然會顯現出巨大的能量。
想到這裡,張洛便也不再繼續進行這一話題的討論,大可以將此事業當作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長期目標、主線任務之一。
如果未來真有機會和能力運作出來,這將會成為自己在此世道中安身立命一個非常大的倚仗,倒也不必急於與人分享。
“王店主家本關中、名重長安,突然來到洛陽造此營生,我想不只是我,旁人怕是也難免會有這樣的疑慮罷?”
他又開口笑道,將之前這話題當作一次試探和自己的擔憂。
王元寶聽到他這麼說,也不由得長嘆一聲道:“人心如壘,確難攻破。張公子所憂,也是人之常情。某今入市,前後擲錢逾億,本為宣告於河洛父老財力充裕,重金置此必為長計,一定會用心經營、絕不輕易捨棄。但卻反而增添了旁人的疑慮,市井閒人不乏惡言我費使大錢、必圖巨利,所計絕非櫃坊抽佣那區區小利……”
他這段時間也的確是憋悶壞了,此番長安到洛陽來置業,上下打點加上各類明面上的開銷,前後已經用去了將近十萬貫錢,饒是他家財雄厚,如此巨大的投資也讓他倍感壓力。
尤其還有洛陽當地那些經營櫃坊、質庫之人聯手對他進行擠兌,又招募市井無賴在市中捏造中傷他的流言,更讓他的櫃坊業務遲遲不能開啟局面,深感強龍難壓地頭蛇。
張洛聽到王元寶的訴苦又是一樂,怪不得自己剛才所問讓他那樣敏感,原來已經是飽受流言困擾了。
他倒不會擔心這櫃坊倒閉讓自己存的錢化為烏有,畢竟對方投入了這麼大成本,可見對此也是期待頗高,就算是一直經營不善起碼也得撐一段時間再倒閉。
自己那點錢又不是要在這裡存上三年五載,只不過是為了近日在南市採買方便才存一存。
於是他便又說道:“我今確有一筆錢帛需要暫寄櫃坊,只是需要分批入寄,到時或零取、或整取,如此出入要如何計佣?”
“如此公子真是來著了,別處櫃坊錢帛入櫃便開始計佣。我家店中不依本錢多少,以出計佣。”
櫃坊也算是比較新興的行業,想要作此經營必須要在鬧市之中有著固定的營業場所和儲存錢帛的邸店貨倉,單單這一條件就決定了從業者只能是資業雄厚的豪商與地頭蛇,而需要這一服務的往往是攜帶大宗財貨、不便出入的客商。因此櫃坊在經營中便處於絕對強勢的地位,收費也非常的高昂。一般錢入櫃時,櫃坊便會預先扣除一部分服務費,一百貫入庫可能只有九十多貫,等到提取的時候再扣除一部分,進出便要被盤剝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