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午後。
北鎮撫司將河間府死囚卷宗篡改案的審訊文書交給了三法司複核。
刑部尚書劉應節、大理寺卿陸光祖、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瓚三人看罷,差點兒沒有氣暈過去。
北鎮撫司審訊過後,得出的結果是——
武清伯李偉心地仁善,被收受萬兩白銀賄賂的管家馮三矇蔽,以為死囚尚渠東罪不該死,可憐其妻(外室)徐三娘孤苦無依,故而提醒聖母太后:皇帝大喜之年,應取消秋後問斬之刑。
之後,在李太后收回口諭後,司禮監文書房太監孫得勝為巴結武清伯,動用廠衛線人,篡改死囚卷宗。
此事洩露後。
孫得勝為防徐三娘告發,便命人將其殺害,並運到城外私埋。
與此同時。
三法司與河間府內篡改死囚卷宗的執行者已被抓入詔獄,全部承認孫得勝為幕後指使者。
武清伯在詔獄內痛哭流涕,稱自己誤信人言,犯下大過,丟了皇家臉面,請求對其重懲。
……
這份卷宗,證據完整,條理清晰,細節充實。
一言以蔽之。
“錢是武清伯的管家馮三收的,壞事是孫得勝做的,人也是孫得勝派人殺的,武清伯李偉完全是受人矇蔽,做好事未遂。”
刑部尚書劉應節撫著胸口,有些氣喘地說道:“我想過北鎮撫司會將此事的主罪定在孫得勝身上,但沒想到他們可以無恥到稱武清伯一點罪都沒有,那行賄的一萬兩銀子若不是他收的,我一頭栽死在玉河裡!”
“這……這……是讓咱們三法司丟盡臉面後,還被當作大傻子!”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瓚也無比氣憤地說道。
“走,咱們去內閣,要求重審此案,只要武清伯落到咱們手裡,就能查出不一樣的結果!”大理寺卿陸光祖一臉篤定地說道。
這時。
左都御史陳瓚搖了搖頭,道:“去內閣,不如直接去禁中!”
另外兩人思索了一下,然後點頭同意。
去內閣,三大閣老大機率會秉承“以大局為重”的態度,解決此事。
而去禁中,卻可以將此事鬧大。
三人情緒如此激烈。
一方面是為了維護大明司法的公正,另一方面是若以此卷宗定罪,天下人會戳著三法司的脊樑骨罵的。
三人秉持的是:過程必須公正。
重案輕懲,如何減罪,那是皇帝的權力,但過程中出現徇私枉法,案件存偽,則是三法司監察不利,是他們的問題。
他們必須保證自己負責的環節是公正的,不然三法司以後很難有公信力。
……
片刻後,三人來到文華殿。
除小萬曆外,馮保與曹威也在大殿內。
陳瓚率先開口道:“陛下,北鎮撫司查案草率,三法司懷疑供詞失真,特懇請駁回此審訊文書,將此案轉交三法司重審!”
“大膽!北鎮撫司,陛下直管,三法司有何資格質疑?”曹威瞪眼說道。
劉應節對上曹威的眼睛。
“此事關係大明司法,且三法司乃是陛下欽定的複核衙門,我們沒資格質疑,誰還有資格質疑?”
放在嘉靖朝或其他皇權鼎盛的時候。
三法司是沒有膽量與北鎮撫司對著幹的,因為後者代表的是皇權,他們執行的所有事情都是皇帝的指令。
北鎮撫司甚至編個理由就能將三法司的主官投入詔獄之中。
但當下,小萬曆未曾親政,其皇權受內閣與六部壓制,北鎮撫司還沒能力完全壓制三法司。
更何況,三法司還佔著道理呢!這時。
大理寺卿陸光祖站出來道:“陛下,臣懷疑北鎮撫司鎮撫使曹威審訊不公,有徇私行為,臣懇請罷去其主審河間府死囚卷宗篡改案之職!”
小萬曆陰沉著臉色。
“待元輔到殿,再議此事!”
很快。
張居正來到文華殿前,隨行的還有沈念。
沈念乃是奉張居正之令,入殿記錄起居注。
下午若是小萬曆的私人時間,多由《內起居注》記載其言行,而今涉及朝事,便需要沈念前來記錄了。
就在張居正帶著沈念欲入殿之時。
馮保從殿內走出,出現在二人面前。
“張閣老可進,沈侍講不可進!”
沈念微微皺眉。
他不能進,說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小萬曆不想被記錄在起居注上。
“馮公公,記錄起居注乃是本官之責,即使陛下也不能阻攔吧!”沈念說道。
張居正也看向馮保。
他還想憑藉沈念記錄起居注來壓制小萬曆的任性行為呢!
馮保不緊不慢地說道:“依照我朝常例,陛下宣閣臣召對,起居注官可不侍立於近旁,之後由閣臣整理起居注內容即可。”
聽到此話,張居正與沈念都無言反駁,朝中常例確實有這一項。
當即,張居正大步走進大殿。馮保看向沈念,道:“沈侍講,你是瞭解陛下的,當下沒有人能置武清伯於死地,你應為陛下分憂,而不是跟著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