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劉黑闥以竇的名義起兵,又被殺。“是太上皇命令……命令你的大伯去招撫河北民眾,結交當地士族,才慢慢收攏了民心。
“而之後的事……你也知道。”
李明聽得十分仔細。
他的“大伯”,就是那位被玄武門繼承法淘汰了的前任太子,李建成。
也就是說,河北士族其實更偏向李建成?沒想到燕趙反骨,其中還有這麼深層次的原因。
站在他們的角度,也確實不難理解——
關隴突然衝過來一群和鮮卑人通婚的鄉巴佬,把他們愛戴的領頭人接二連三殺死,然後馬鞭一揮:“你們從此就歸朕管了,給朕老老實實地納租庸調!”
那確實不容易服氣啊。
而他們越不服氣,李世民就越對河北地區提防打壓,造成惡性迴圈。
唐朝由盛轉衰的安史之亂、長期割據的河朔三鎮,核心造反地區就是河北。
原來唐亡的另一顆種子,也在貞觀時期就種下了……
李明忽然開竅了:
“阿孃,你是想讓李令去和親?”
咚!楊氏重重敲了李明的小腦袋瓜。
“你再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
“河北士族與你大伯交好,而李令,又是你……三叔的親生女兒。”
大伯李建成、三叔李元吉,以及河北士族,都有一個很鮮明的共同特點——
他們都是玄武門之變的敗者組。
以這條脈絡進行聯姻……
“阿孃你這是?!”李明悚然一驚。
楊氏淡淡地微笑著:
“為你在河北尋後盾。
“如果你將來在宮裡待不下去了,那裡也可以是你的退路。”
李明恍然大悟。
李元吉原配的子女,這重身份在太極宮裡是劣勢。
但在天高皇帝遠的河北,這反而是優勢。
有其子必有其母,楊氏的政鬥水平是真的高明啊。
可為什麼她突然提起了這一茬?不是剛升為妃子嗎……
“你從小就在宮裡擔驚受怕,雖然在家中不曾表現,但阿孃何嘗不知?”
楊氏疼愛地輕撫著李明的後背:“你的五個姐姐父兄被殺,從小在掖庭長大。那提心吊膽的表情,阿孃見得太多太多……”
李明怔怔地看著楊氏,一時語塞。
當媽的哪有不為兒女操心的。
“所以,好好寫吧。”楊氏鼓勵地拍拍他肩膀:
“陛下和崔氏兩看相厭。
“你得做出點成績,阿孃才有底氣,去向陛下求這門親事。”
“我知道了。”李明懂事地點頭。
楊氏不知何時離開了,李明沒有注意。
因為他已經全身心投入到這封“檢討書”的構思之中。
首先,堅決不能認錯。
本來就是為了刷好感的,認錯就天然矮一截了。
必須把髒水潑到韋家頭上。
但怎麼潑是有學問的。
要寫得李二開心,就要知道李二關心什麼,想看什麼。
而一個文武雙全的皇帝,關心的無非兩件事——
子孫是否賢明愛民,權力是否穩如泰山。
而這又繞回到了同一個問題上——
士族。
是士族在擠壓民生。
也是士族在侵蝕皇權。
所以,文章的主旨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噴士族。
李明不禁啞然失笑:
“真是諷刺,我寫文章抨擊士族的原因,竟是為了自己能攀附上河北士族。”
存在就是一切。
活下來壯大自己,才是能突突別人、進行改革的前提條件。
自己只是熊,又不是傻。
自己又沒系統,傻不愣登上來就掀桌,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且我攻擊的是關中韋氏,與我“未來的”河北崔氏姐夫有什麼關係?中心思想確定,李明立刻動起筆來。
寫著寫著,眼前的文字扭動起來,重新構成了一幅幅陰沉的畫卷。
大排長龍的流民、瘦骨嶙峋的工匠、來俊臣說出“我是私奴”的那張笑臉、知識淵博卻瘦成了猴子的婁師德……
這些畫面已經深深烙印在李明的靈魂深處。
又隨著飛快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烙印在白紙之上。
徹夜,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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