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那位白衣“書生”開口道: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玄齡公效法暴秦,刻薄寡恩,恐失天道。”
文言文說得不錯,但他的漢話口音帶著微妙的……草原風情。
對房玄齡來說,這種半吊子根本構不成威脅。
他慢慢起身,一邊捶背一邊回答:“契苾何力首領,在下曾聽說,真正的德行是規正他人的錯誤,幫助其規避大的災禍。
“如果放任他人做不道義的事,像春秋鄭國的共叔段那樣自取滅亡,恐怕不是德,而是惡吧。”
“那個……哼!”突厥人契苾何力也很不忿地哼氣,似乎對“首領”這個詞不大滿意。
薛萬徹和契苾何力二人是來求情的,他們知道房玄齡是侯君集被捕的幕後黑手。
薛萬徹是征討高昌時的副將,契苾何力則是歸附唐朝的突厥一部——契苾部落的首領,擔任西征的前軍嚮導。
因為這層關係,兩人和侯君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侯君集吞了戰利品,他倆也同樣吞了。
不僅如此,唐軍將士見者有份——要不然,高昌器物也不可能爛大街,被房玄齡在西市嗅著了風向。
軍隊劫掠還真是體制問題。
因為在貞觀前中期,唐軍的主力還是以均田制為基礎的府兵。
朝廷將土地分配給兵士,閒時為農,不交租庸調;每逢戰時,士兵自備糧食和兵器,一般不另發軍餉。
而奔襲千里的虎狼之師,是要吃肉的。
難道和他們說,你們的軍餉在均田的時候已經發過了嗎?所以將領一般也會默許士兵劫掠,就地補充“軍餉”。
不止是侯君集,李靖、程知節(也就是程咬金)……許多有名望的將領都是這麼幹的。
大家都不乾淨,你房玄齡為什麼只對哥幾個情有獨鍾?
“二位若還想探討律法與道德問題,房某隨時奉陪。”房玄齡表達了歡迎來互噴的開放態度。
兩人知道噴不過他,抱了抱拳,悻悻離去。
看著兩個虎背熊腰的背影,房玄齡優哉遊哉地撣撣衣襬。
“買一個,搭兩個。”
…………
“侯將軍,你見過施粥的場面嗎?那烏泱泱多的人,隊伍可以從西市一直排到承天門……
“每每想到大唐還有這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我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將軍,看著他們窮困麻木的臉,你是否想到了發跡以前、莫欺少年窮的自己?”
大理寺的獨家小院。
李明照常嚼著果乾小零食,一邊唾沫橫飛地和侯君集談心。
基層談心他可太有經驗了,就是一個字:磨。
這幾天他一有空就往大理寺跑,傳單的製作和分發都外包給了韋待價和來俊臣。
而侯君集也逐漸習慣了這隻嘰嘰喳喳小麻雀的存在。
他照常生無可戀地看著書,左耳進右耳出,有空偶爾吐句槽:
“我出自上谷侯氏。”
什麼?原來你們侯家不是少年窮,原來也是士族出身?靠,一幫反動地主豪強……
某位全國最大地主的第十四子忿忿不平,把聽得打瞌睡的侯寶琳一巴掌拍醒,換個角度繼續侃侃而談:
“所以啊,我怕底層百姓活不下去造反,怕得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將軍知道陳勝吳廣說過什麼嗎?王侯、將軍、宰相,難道天生就應該身居高位的嗎?“你還知道嗎?有一位偉人曾經曰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
侯君集聽得腦袋都快炸了,不耐煩地打斷:“殿下,末將已經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了。
“您不就是嫌末將太貪婪唄?好,從今往後,末將一定清貧安樂,寧靜致遠。”
李明感動得都快哭了:“此話當真?”
“當真,我幹嘛騙你。”侯君集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我一定消弭一切野心,從此退出朝堂的一切爭端,安心輔佐太子殿下登臨大寶。”
他當然知道這個小皇子是來拉攏他的,故意說這話氣氣他。
不料,李明居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好啊好啊,你是太子黨,我也是太子黨,我們都是同志啊!”
諧星克莽夫,古人誠不我欺。
侯君集嘴角抽搐,扭過頭不搭理他。
李明換了個座位,像狗皮膏藥一樣,又和侯君集面對面了:“我知道的,侯將軍只是說說而已,其實一點也沒有安分下來的意思。”
“哦?”侯君集繼續全神貫注地讀書,懶得說話,只是揚起一邊的眉毛。
李明指指侯君集手裡的書卷:
“你看的是大唐輿圖——
“現在國內安定,你研究中原的地形地理幹什麼?”
侯君集臉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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