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青嵐說話,殘魂輕輕一閃一滅,忽如螢光般散去,聲音飄飄渺渺地落在青嵐耳畔:“……有人……在喚我?”
“多謝你今日喚醒我……”
殘魂散去的同時,一股溫暖而鋒利的力量從神骨流入青嵐體內,不同於紫雪蓮毒的侵蝕,這力量如春風化雨,滋養著他乾枯的經脈。
剎那間,神骨金光大盛,無數光點如螢火般飄散而出,散作萬千光粒,在禁地空中形成一片金色星海,美得驚心動魄。
“怎麼回事?”
林無愆和黑斗篷男子並未發現殘魂的存在,只能察覺到神骨中蘊含的浩瀚力量如潮水般退去,雙雙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
林無愆連退三步,面色煞白:“這……這不可能……神骨的力量在消散!”
黑斗篷男子猛地掀開斗篷,露出了一張令青嵐毛骨悚然的臉——左半邊臉上戴著一塊麵具,右半邊卻已完全魔化,暗紫色的面板上佈滿鱗片,眼窩中跳動著幽綠的火焰。
他抬起手,從袖中露出了一隻魔化的爪子,猛地掐住林無愆的脖子:“你做了什麼手腳?!”他的聲音變得嘶啞非人,帶著魘怪特有的重音。
林無愆還沒來得及辯駁,整個禁地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石壁上的苔蘚紛紛脫落,懸掛在半空中的生傀從囊袋中掙脫出來,全都生得奇形怪狀,血池裡的血水也在瘋狂搖曳。
“不好!”黑斗篷男子鬆開林無愆,魔化的半邊臉扭曲變形:“地下封印……”
聽這意思,禁地之下還藏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青嵐心念一動,嘗試著調動新生的力量,一根纖細的根鬚悄悄鑽出殘軀,穿過石臺縫隙向血池下探索。
隨著深度增加,他好似進入了一個不該被觸碰的禁忌領域,聽見了某種扭曲又規律的“呼吸”,好似匍匐的大型野獸,讓他的根鬚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只見禁地下方百丈處,竟有一個巨大的溶洞,空氣粘稠得彷彿凝固的血液,每一次無形的流動都帶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味——那是腐朽了百年的血肉與絕望混合的氣息。
溶洞中央,青嵐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副駭人景象,一具殘缺不全的黑色軀體被九十九根青銅釘固定在石臺上,殘軀上有三隻不對稱的幽綠色眼瞳,沒有眼皮,沒有睫毛,就像被粗暴地鑲嵌在腐爛肉塊上的磷火。
明明沒有視線交匯,他卻感到自己的靈識被三道冰冷黏膩的目光同時刺穿。
青嵐忽然想起黑斗篷男子剛才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了不妙的猜測,這該不會……就是魘魔的殘軀吧?
他穩住心神,繼續細看,只見殘軀的胸口處,還有一個碗口大的貫穿傷,邊緣燃燒著永不熄滅的金色業火,那是死前留下的傷,本應將魘魔徹底焚化,此刻卻在跟某種汙穢力量博弈。
密密麻麻的肉芽如蛆蟲般蠕動,每次試圖癒合都會被殘留的劍氣灼成焦炭,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而且傷口中央還懸浮著一塊折斷的金色劍尖,正被無數根紫黑色血管纏繞,像落入蛛網的螢火蟲般微弱地閃爍著……
聽到此處,烏竹眠微微睜大了眼睛,追問道:“那劍尖是不是這個樣子的?”
說著,她用靈力在半空中繪了一把劍,劍身通體如寒霜淬鍊,瑩白似雪,卻在光線流轉間透出淡淡的金色脈絡,彷彿晨曦穿透薄霧,在冰層下流淌。
劍刃兩側,紋路並非對稱,而是如流水行雲,一側如狂風驟雨,劍紋凌厲如裂天之勢;另一側卻似靜水深流,紋路綿延如江河奔湧。
這正合劍道至理——剛柔並濟,殺伐與守護並存。
靠近劍格處,花紋漸密,化作萬千細小的劍形紋路,層層疊疊,如萬劍歸宗,最終匯聚於劍心,如一枚赤紅如血的晶石,而劍脊上,古老的符文蜿蜒如龍,每一筆都似雷霆劈落,凌厲而威嚴。
那是此神劍之名——霜策。
青嵐面露驚訝,輕輕點頭:“確實,花紋一模一樣。”
得到答案的烏竹眠垂下了眼睫。
當年一戰,且慢劍身留下細細裂紋,落在一座終年積雪的山巔,不知過了多少年,被掩埋在雪下的劍化作了劍靈謝琢光,以驚才絕豔的天資和強硬的手段在修真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從一介散修走到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而霜策也不太好,劍身碎了一塊,謝琢光花了些時間才將它找回,一直保管在仙盟,只是那塊碎裂的劍身依舊下落不明。
現在看來,竟然是留在了魘魔的殘軀內。
烏竹眠想起之前在宋家村時,狐妖纖塵遇見的神秘黑袍人,黑袍人蠱惑村民,虐殺動物,骸骨堆積如山,滔天怨念吸引了魘怪,宋家村成了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魘怪結界,騙過無數修士進入,成為養分。
青嵐遇見的,跟林無愆勾結的黑衣人……
他們的目的都是培養魘怪,魘怪又奉魘魔為主,如果魘魔想要復生,離不開魘怪的供奉,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還有她之前穩定神魂,重鑄琉璃玉骨時,在震盪的識海中看見的記憶,徹底失去意識前,一道天光破開鴻蒙,將她一縷碎得不能再碎的殘魂搶出了奈落界。
烏竹眠能確定,十七年前,青嵐遇到的那個藏在神骨深處的殘魂是自己的,而後殘魂散去,不知落向何方。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這具身軀的年紀也是十七歲。
在參加百里鹿雲和褚翊的道侶大典前,謝琢光似乎說過——“這具身體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烏竹眠閉了閉眼,把疑問暫時壓了下去。
她掀起眼皮,烏黑的瞳孔外暈染著一片赤金,認真地問青嵐:“你有什麼打算?”
青嵐看向正在烤紅薯的雲苓,她臉上浮動著笑意,眼睛像兩枚彎彎的月牙兒,亮晶晶的,盛著快要滿溢位來的歡喜,火光在睫毛上跳躍,如同三月枝頭初綻的春棠。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說道:“我想去,看看雲苓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