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花上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青嵐想起很久以前,雲苓也是這樣,總愛往他懷裡塞些山間採來的野花。
烏竹眠看著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道:“她靈魂深處記得你。”
李小樓有些著急,又有些不解:“你不想她記起你嗎?若想讓她記起前世……”
青嵐握緊那支絹花,花莖上的細刺扎進掌心,他搖了搖頭,輕輕打斷了她的話:“這一世的她,過得很好。”
沒有顛沛流離,沒有病痛纏身,沒有生離死別。
父母疼愛,長姐寵溺,錦衣玉食,平安喜樂。
這才是她本該有的人生。
而且,她已經不是雲苓了。
青嵐最後望了一眼眼前的亭臺水榭:“我們走吧。”
三人走出林府,陽光落在青嵐的肩上,溫暖得幾乎讓他恍惚。
烏竹眠繼續問道:“現在,你想去哪裡?”
青嵐望著遠處的天際,低聲道:“我想回家,還想……回到幻境。”
他想回到碧海的孤島上,那是他的故土。
他想回到幻境,那裡有他的雲苓。
李小樓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烏竹眠也沒有勸,只是點了點頭:“好。”
她抬手,靈力破開虛空,帶著他離開了這喧囂的人間。
又過了三日,在青嵐的指引下,三人很順利地找到了扶桑神樹生長的孤島,這座孤島行蹤不定,有緣才能得見,當初烏竹眠不僅找到了孤島,還得見小師兄千山化形,確實是天大的機緣和緣分。
海風輕拂,碧波盪漾,鷗鳥翔集,白沙如雪,十幾株扶桑神樹安靜地生長著,樹幹大都需百人合抱,樹冠高聳入雲,還有金烏棲息在枝葉間。
李小樓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有些興奮地在沙灘上奔跑。
青嵐將自己的斷木埋回了地下,他望著遠處的海平線,那裡霞光漫天,雲層被染成金紅色,像是燃燒的火焰。
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說過,林無愆是我們共同的仇人,我將當年之事告訴你,你會殺了他。”
烏竹眠站在青嵐身側,紫衣獵獵,眸光清冷如刃:“沒錯。”
“那便多謝你了。”青嵐輕輕笑了一聲,有些釋然:“雲苓的轉世過得很好,父母疼愛,長姐寵溺,無憂無慮,我很開心。”
“可幻境裡的她,才是我的雲苓。”青嵐抬起手,掌心浮現出一縷淡青色的靈光,光芒裡映照出一座小小的山谷,溪水潺潺,花樹搖曳,一個素衣少女坐在樹下,眉眼靈動。
那是他記憶裡的雲苓,永遠停留在最美好的年歲,永遠不會老去,也永遠不會離開他。
青嵐的眸光很溫柔:“我想留在這裡。”
烏竹眠注視著他,眼神深邃如淵,半晌,她才點了點頭:“好。”
她抬手,指尖凝聚出一道凌厲的劍光,剎那間貫穿青嵐的胸口,不過不是傷害他,而是斬斷了他體內與魘怪最後的聯絡。
黑氣嘶吼著被劍氣絞碎,化作灰燼消散在風中。
青嵐悶哼一聲,踉蹌著跪倒在地,但很快,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輕鬆,這十七年來,他雖然困住了魘怪,但對方的侵蝕也讓他日夜煎熬。
而此刻,他終於徹底自由了。
烏竹眠放下手,說道:“不過幻境終究是幻境,你比誰都清楚。”
青嵐笑了笑。
看出他的執著,烏竹眠也沒再勸:“這座島是你的故土,你根系仍在,足以支撐幻境不散,如果這是你所求……那便好好守著你的夢吧。”
對他來說,或許夢,才是真。
望著她的背影,青嵐這才想到什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段時間裡,除了見雲苓轉世時他化作了人形,其它時候都是保持著斷木的姿態,畢竟他樹心已毀,傷得不輕,還要壓制體內的魘怪,要維持人形很不容易。
烏竹眠輕聲一笑,應道:“烏竹眠。”
“謝謝你,十七年前喚醒了我的殘魂。”
聽見這三個字,青嵐緩緩睜大了眼睛:“你……”
他有很多想說的,不過出口卻只問了一個問題:“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烏竹眠側眸看向遠方,瞳孔雪亮,如一捧劍光,在天際盡頭,隱約有烏雲翻湧。
“我還有未找到的人,未斬盡的魘,未清算的債。”
青嵐愣愣地看著烏竹眠,釋然地祝願:“那就祝你,得償所願。”
*
等到兩人離去,青嵐獨自站在海邊,良久,他緩緩閉上眼睛,周身泛起柔和的青光,下一刻,他的身影漸漸淡去,融入了這座孤島的幻境之中。
在那裡,有永不凋零的花,有清澈見底的溪水,還有……他的雲苓。
青嵐緩緩睜開眼,雲苓已經將紅薯烤好了,焦褐色的外皮,縫隙裡滲出金燦燦的糖漿,剝開時燙得左手倒右手,呵著氣吹指尖,卻捨不得放下。
她掰了一半,橙紅的薯肉蓬鬆如雲,熱氣裹挾著甜香噴湧而出,內裡綿密如沙,邊緣還黏連著幾縷糖絲,拉出細長的金線。
“來。”雲苓將烤紅薯遞給青嵐,笑吟吟地說道:“嚐嚐,可好吃了。”
說著,她將另一半烤紅薯往旁邊遞:“來,阿竹……”
按理來說,外來者離開後,除了青嵐外,幻境中的人不會記得她。
青嵐手一顫,抬頭去看雲苓。
看著空無一人的身側,她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茫然:“噫?”
雲苓咬了一口紅薯,細細咀嚼了一會兒,嘆息道:“阿竹是我們村的姑娘,只不過她失蹤了,她阿爹一直在找她。”
聞言,青嵐緩緩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