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烏竹眠再次出現在了靜室門口,她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門邊,清冷的目光越過宿訣痛苦掙扎的身影,直接落在蜷縮在玉床邊、微微顫抖的玉搖光身上。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如同蘊藏著某種奇特的韻律,瞬間穿透了玉搖光混亂悲傷的情緒屏障,也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宿訣體內即將爆發的魔氣。
“看看你的手腕。”
玉搖光埋在臂彎裡的身體猛地一僵,啜泣聲戛然而止。
她下意識地從臂彎裡抬起了頭,狐狸眼中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和濃重的悲傷,卻多了一絲被強行喚起的茫然。
順著烏竹眠的目光,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肌膚蒼白,血管清晰可見,而在腕骨內側,一個清晰的、如同彎月般的銀色印記,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無比純淨的銀色光暈。
新月印記!
這個印記,玉搖光醒來時就看到了,在師權身邊時,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胎記。但此刻,這個印記彷彿被注入了靈魂,驟然變得滾燙。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古老而強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喚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席捲了她混亂的神魂。
“嗡——”
一聲只有玉搖光自己能聽見的清鳴在她識海中炸響。
無數關於這個印記的記憶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瘋狂地匯聚而來。
不再是痛苦和混亂,而是清晰的、帶著血脈傳承烙印的認知,瞬間衝散了她識海中的部分陰霾。
那些被師權藥物和禁術扭曲的虛假記憶,在這至純至正的聖印光輝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開始加速消融。
而一些被深埋的、關於狐族傳承、關於自身力量的記憶,則開始緩緩復甦、變得清晰。
玉搖光猛地抬起頭,看向門口的烏竹眠,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不再是純粹的疏離,而是混雜著震驚、探尋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確認。
烏竹眠迎著她的目光,緩緩地、清晰地說道:“你是玉搖光。是九尾狐族流落在外的聖女。這新月聖印,是你血脈的證明,是任何藥物和禁術都無法篡改、無法磨滅的真相。”
“還有你與大師兄的道侶契約也印在了上面。”
“它在你最虛弱、最迷茫的時候沉寂,在你掙脫牢籠、迴歸本源之地時甦醒。”
“它不會騙你,你的血脈不會騙你。”
“好好感受它,它會告訴你,你是誰。”
說完,烏竹眠不再多言,身影悄然退去,再次將空間留給了室內的兩人,但她的話語,卻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玉搖光死寂的心湖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玉搖光怔怔地看著手腕上那散發著柔和銀輝的新月印記,指尖顫抖著撫上那微燙的肌膚。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開始順著印記湧入她冰冷的四肢百骸,撫慰著她破碎的神魂,滋養著她沉寂的妖丹。
這股力量,純淨、古老、威嚴……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和歸屬感。
它沒有聲音,卻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
你是玉搖光。
你是九尾狐族的血脈。
你是……你自己。
混亂的記憶碎片在這股力量的沖刷下,開始加速歸位、融合,屬於“阿虞”的虛假外殼加速剝落,真實的“玉搖光”正在從廢墟中掙扎著站起。
雖然痛苦依舊,但這血脈印記帶來的真實感卻像是一根定海神針,穩住了她即將崩潰的心神。
玉搖光緩緩抬起頭,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茫然地投向虛空,而是帶著一種重新凝聚的、銳利而複雜的審視,緩緩地、移向了那個依舊盤坐在門邊蒲團上、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身影——宿訣。
宿訣也感受到了她目光的變化,那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厭惡,而是混雜了震驚、困惑、探尋,甚至……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下的關切。
這微妙的變化,讓宿訣死寂的心猛地一跳,血紅的眼眸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希冀光芒。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緊張地、小心翼翼地迎上她的目光,像是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
四目相對。
靜室中,琉璃燈柔和的光芒流淌,新月印記的銀輝在她腕間閃爍。宿訣猩紅的眼眸在陰影中如同燃燒的餘燼。
無聲的對峙裡,是多年時光錯位留下的深淵,是愛恨交織的無解謎題,是破碎鏡面重圓的艱難開始。
玉搖光看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猩紅眼眸,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極其緩慢地重新將臉埋回了臂彎。
只是這一次,她蜷縮的姿態似乎不再那麼緊繃絕望,手腕上的新月印記,在衣袖的遮掩下,依舊散發著微弱卻堅定的銀光。
宿訣眼中的希冀光芒微微黯淡,但並未完全熄滅,他依舊挺直背脊,如同最忠誠的守衛,守在玉搖光的旁邊。
月光無聲,長夜未盡,但這道冰冷隔閡似乎終於被那一道血脈的銀輝撕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