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頭升得老高,空氣裡瀰漫著北大荒特有的、混合著泥土、青草和某種原始生命力的乾燥氣息。
霍華一大早就出了門,臨近中午才回來,身後跟著一輛吱吱呀呀響的板車。
板車上,堆滿了東西。
最顯眼的是一個簇新的、散發著濃郁桐油和油漆味道的大衣櫃。
櫃體是厚實的松木打造,沉甸甸的,表面刷著鮮豔奪目的硃紅色油漆,在夏日的陽光下紅得耀眼,像一團凝固的火。
櫃門上還鑲嵌著兩塊方方正正、擦得鋥亮的玻璃鏡,映照著藍天白雲和家屬院土黃色的院牆。
緊挨著大衣櫃的,是一把線條流暢的藤編搖椅。深褐色的藤條編織得緊密而結實,扶手打磨得光滑圓潤,椅揹帶著恰到好處的弧度。一看就知道坐上去會很舒服。
板車後面還摞著幾樣:一個原木色、散發著新鮮木頭清香的書架;幾刀厚實的白紙和一整盒削好的繪圖鉛筆;還有一個用硬紙板精心裝訂的、厚厚的大開本冊子,封面上印著規整的方格。
這是專門用來畫圖打草稿的方格繪圖紙。
“搭把手!”霍華招呼著板車師傅,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那沉甸甸的硃紅大衣櫃抬進了堂屋靠牆的位置。
沉重的櫃腳落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整個屋子似乎都跟著震了一下。
接著是搖椅、書架……一樣樣被安置好。
霍華抹了把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軍綠色的襯衫後背洇溼了一大片。
他顧不上歇口氣,又轉身從板車最底下,抱出一個用厚實牛皮紙仔細包好的大包裹。
他走到站在堂屋中央、從板車進門起就安靜看著的明昭面前,將包裹遞給她,聲音帶著運動後的微喘,卻異常溫和:“喏,你的新衣服,都放櫃子裡去。以後別穿那些舊的了。”
明昭的目光從那個紅得晃眼的大衣櫃上移開,落在霍華遞過來的包裹上。她伸出細瘦的手指,遲疑了一下,才接了過來。
包裹很沉,裡面是柔軟的布料。
她沒有立刻去放衣服,而是抱著包裹,視線緩緩掃過屋子裡新增的幾樣東西。
硃紅的大衣櫃像一塊巨大的、溫暖的磁石;藤編的搖椅在從門口斜射進來的光柱裡,藤條泛著溫潤的光澤;書架散發著好聞的木香,空蕩蕩的格子像在等待知識的填滿;嶄新的紙筆和那本厚厚的方格繪圖紙本。
她的目光最終落回到霍華身上。他臉上帶著汗,軍裝襯衫的領口解開了一顆釦子,露出一點被曬成小麥色的結實脖頸。
他正彎腰把最後幾支鉛筆仔細地放進書桌上的筆筒裡,側臉線條在光影裡顯得格外硬朗專注。
一種極其陌生、卻又無比清晰的情緒,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明昭那片空曠的心田裡破土而出,迅速抽枝發芽。
那感覺暖暖的,鼓脹著,讓她胸腔裡那顆一直平穩跳動的心臟,似乎也加快了一點節奏。
她抱著那包新衣服,走到霍華面前,微微仰起臉。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空茫和疏離的漂亮眼睛,此刻亮得驚人。
她看著霍華,看了好幾秒,似乎在確認什麼,然後,用一種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點鄭重其事的語調,一字一句地開口:
“霍華,”她叫了他的名字,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檢索最準確的詞彙,“你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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