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了一般,我被曹餘氏拉進了幻鏡之中,親眼目睹了她的人生走馬燈。
裡屋的窗戶上,一道道男人的身影出現,有中年的,也有年輕的,他們不停地試探,又在曹餘氏誦唸旌表文書的聲音中頹然退場。
這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曹餘氏的那句——那是我的命!我的免死金牌!我的……遮羞布!
不知道什麼時候,曹餘氏的誦讀聲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粗喘聲,女人的哭喊聲,嬰兒的啼哭聲……
我腦袋裡嗡嗡作響,耳鳴聲針刺一般地往耳膜裡鑽。
在一聲尖銳的爆鳴聲之後,我眼前一片煞白,整個空間都安靜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女人的獨白聲陡然響起。
我叫餘安,荊城人,家貧,五歲被賣入曹府為奴。
曹家世代行醫,家主曹公德高望重,不僅醫術高明,心也善。
他以二十個銅板把我買回來,伺候他剛滿四歲的小孫兒曹厚德的生活起居。
曹厚德年幼喪母,體弱多病,我不僅悉心照顧他的生活,還耳濡目染,學會了一些藥理。
我很能幹,長得也漂亮,十幾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曹厚德很喜歡我,他14歲那年,家裡安排他留洋,臨行前他握著我的手說:“餘安姐,你等我學成歸來,一定娶你為妻。”
那一年,我15歲。
15歲啊,正是愛做夢的年紀。
我掰著手指頭等啊等,第二年夏末,我沒等來小少爺留洋歸來的訊息,家主曹公卻病倒了。
我被調派到曹公的屋裡侍疾。
曹公那年已經年逾六十,眉宇間已顯老態,他不停地咳血,再多的藥灌下去也只是徒勞,我心中不免難過,畢竟當年如果不是他出錢買下我,我應該早就被餓死了。
我盡心盡力地伺候著他,卻在一天晚上喂他喝完藥後,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藥暫時緩解了曹公身體的不適,他貪婪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喃喃道:“好鮮活的生命啊!真好啊!”
我被嚇壞了,掙扎著逃離了曹公的房間,後半夜噩夢連連,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告知,自己被選中做曹公的沖喜填房,正式被抬為這曹府的四姨太。
我可以反抗嗎?
我有能力反抗嗎?
我本就是被曹公二十個銅板買回來的奴!
他是我的主人,他要我去死,我都得立刻一頭撞死在柱子上,毫無怨言。
當晚,我被打扮一番,送進了張燈結綵的曹公房間。
曹公身穿大紅色的新郎服,神采奕奕地拉著我的手,不停地撫摸著,用他那張面板鬆弛的老臉蹭著,他甚至摟過我的肩膀,親吻我的臉頰,在我耳邊說道:“小安,曹家有靈藥,我能給你一個孩子傍身的。”
他將我推倒在了床上,急不可耐地覆身上來,我心如死灰,緊閉著雙眼,眼淚橫流,猶如等著被凌遲的囚犯。
但沒想到,曹公一激動,竟猝死在了我身上。
他服的藥讓他本就中空的身體雪上加霜,加速了他的死亡。
沖喜變喪禮,我也成了寡婦。
我被勒令待在西側自己的小院裡,吃齋誦經,為曹公守喪。
守喪的第三年,一本表彰我節烈的旌表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中,曹家為我建起了高高的貞節牌坊,自此一生,我便被壓在這貞節牌坊下,不能再婚配,不會再有自己的子嗣,直至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