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是徐姐的公公,他年紀不算大,接近六十。
枯瘦如柴,目光無神,臉皮輕輕揪扯,就這麼定定地看著方子業,目光中有希冀之色,也有無奈之色。
他想過死,但後來又不想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有站起來的可能性。
這縷希望之火是方子業點燃的。
當然,方子業又殘忍地將他點起來的希望之火給澆滅了!
於柳勤柏而言,那種對站起來的渴望,從來沒有減弱過。
他有錢…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出五千萬,出一億,出兩億的錢來換取自己站起來的自由!
柳勤柏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方子業,希望方子業能夠給點不一樣的說辭。
老病人了,病歷本還是以前那個。
柳勤柏有收拾的習慣,初次手術前就診的門診病歷本都還保管得整整齊齊。
方子業抿了抿嘴,說:“胡青元,直接寫門診病歷,給他開住院證吧!~”
柳勤柏的眼神中終於閃爍了異色,聲音顫抖:“方教授,你想到辦法了?”
叫徐姐的中年女人也是精神奕奕起來。
“也還是試驗!沒辦法保證療效!!”方子業回道。
“要不要再做手術的自由還在你這裡。”
“而且,這一次的試驗,我也不能保證是否還有部分患者無效!~”方子業說。
柳勤柏道:“沒關係,沒關係。”
“我怎麼可能會這麼背?”
“方教授,那這次的成功率,大概有多少?”柳勤柏追問。
方子業搖頭:“目前無法統計,你是我收治的第一個,脊髓電位訊號消失的低位脊髓損傷患者。”
“目前我們的動物試驗顯示的成功率大概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已經沒辦法提升了。”
“動物試驗與真正的臨床不同,臨床的有效率可能偏低,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吧。”
“具體的,還是要等足夠的病例量積累。”
“你如果想要知道最真實的資料,可以等一段時間再來。”
柳勤柏搖頭:“有機會比沒機會好,機會不是等來的。”
“大不了就是再多做幾次手術…做死在臺上,反倒是一了百了…”柳勤柏說。
“爸,別胡說。”徐姐打斷了一句。
似乎,徐姐對柳勤柏挺尊敬的,雖然他只是公公,但是個有錢的公公。
柳勤柏咬著牙,道:“其實吧,能不能走我都不在乎!~”
“屎尿不忌,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沒有人能懂尿失禁和屎失禁患者的痛苦。
這代表著什麼呢,就是一個成年人,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場合,說拉就拉了。
而且自己都感覺不到,得聞到味兒了,才知道,哦,我TM又糊了一褲襠的屎,還TM得找人擦……
這種真讓人擦屁股的事情,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估計都覺得自己不人不鬼的。
“方教授,我是第一個吧?”柳勤柏問。
方子業點頭:“對,你算是失敗案例之後的第一個,也是我收治的沒有脊髓點位訊號的第一個患者。”
“相關的風險,我們在病房裡再慢慢聊!~我再給你開幾個檢查。”
柳勤柏點頭:“沒關係,你隨便開!~”
“我自己給錢或者找我的保險公司都絕對沒任何問題。”
柳勤柏當然可以不買醫保,不過他還是買了全套的保險,他的醫保費很高,但報銷額度也是超然的!~
“方教授,去年…”
“去年的事情,實在是對不住了,我當時是不想承認那樣的結果,所以才?”柳勤柏又給方子業道歉。
“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不過,現在的你應該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當時的我是真不知道,真的無法預料,不是說故意把你的手術做壞了,或者是不負責……”方子業也回得真摯。
此道孤獨,沒人可以探討,沒人可以商量。
沒有任何人給他指點,甚至,方子業站上來後,就只有熟人,沒有其他人可以與自己說話。
自己的‘熟人’,團隊,所知道的事情,都是自己知道的。
無知之外的,還是無知。
柳勤柏當然能理解方子業了,從方子業這裡手術出院後,他又出去遊走了一圈。
大抵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你回去吧,治不好。”
“搞不了…方教授都沒搞定的,你只能等他了。”
“這種事情誰都預料不到,對脊髓損傷理解最深,做得最好的就是方教授。”
“方教授做成什麼樣,這個病的巔峰就是什麼樣,標杆就是什麼樣?”
“你這個病,就是方子業教授目前帶隊研發的,他都處理不了,我們更難理解。”
“沒做好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你們鄂省的病人都算是運氣好的,我們現在都還沒約上中南醫院的‘穿刺器’技術教學呢。”
“……”
柳勤柏揉著眼睛,聲音沙啞:“對不起,方教授。”
“真的,我除了說對不起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我給你道歉的禮物你都不要。”
“我給你錢你要麼?”柳勤柏發現自己窮得只剩下錢。
方子業說:“那也是不要的,行了,先去預約住院吧。”
“我們病房現在的預約住院也不用那麼久的,大概下個星期就可以住院了。”
柳勤柏聽了不可思議:“一個星期就能住院?這怎麼可能?”
胡青元解釋道:“以前的那種單純脊髓損傷,我師父他都又已經不做了,病房裡也經常有人吵,說我師父沽名釣譽……”
“但你應該不會這麼覺得吧?”胡青元笑著問。
柳勤柏的笑容立刻被美容了幾千度:“方教授是華佗在世,神醫妙手,是把我們這些可憐人真正裝在心上的!!!”
在柳勤柏看來,有病無醫就是最大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