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須看冰雪凌高節,何必風埃運苦心(4)
“你們昨天確定是看到黃先生了?”
戚英華看著眼前荊天三人,笑著問道。
“當然,昨天他還在舉辦詩會,只是官兵來到此處,不知今日會不會繼續。”荊天思索了一陣,說道。
戚英華立刻提議:“我要前去拜訪黃先生,你們還有誰要去嗎?”
荊天三人也紛紛點頭,說做就做,立刻前往了聽軒閣。
等到三人來到了聽軒閣後,戚英華望了望這件舊閣樓,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激動,連忙震聲向前方喊去:“戚某前來拜訪黃先生,不知黃先生可否行個方便?”
話音剛落,裡面沒有回應。
戚英華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方覺事情有些蹊蹺。他轉過頭去,看到老闆向他們走來。
老闆一邊邁著方步,一邊輕聲嘆道:“唉,你們也是來找黃先生的嗎?他今日清晨就前往京城了。”
“什麼?”
戚英華不明白黃文甫為何無緣無故去了京城,他總覺得心裡陣陣不安,又問道:“老闆,黃先生去京城,要去做什麼?”
“或許過了一陣,你們自會知曉。”
老闆搖了搖頭,也沒有多餘的話要和他們說,只是轉過身去,一搖一晃地離開了。
荊天也總覺得黃文甫此行必是凶多吉少,若說江湖之中,他荊天是朝廷的第一敵人。那麼在文壇,黃文甫便是朝廷的第一敵人。
其文筆辛辣、見解獨到,一度是中州的巨擘。
“唉,我們還是走吧。”
沒想到黃文甫本人,戚英華明顯有些失望,整個人也失去了興趣,徑直離開了。
約摸晌午之時,黃文甫才堪堪趕到了京城。正值秋節,走出了一身的熱汗,涼爽的空氣,打在了他的身上,頓時覺得心曠神怡,輕鬆許多。
不過,現在不是放鬆身心的事後。和秋承送別之後,他便要完成自己平生之際,留下的最終獨唱了。
他將背上的包裹拿下來,將摺疊的桌椅擺放好,取出筆墨紙硯放在桌前,兩對鮮豔的紅色幡子掛在了周圍。
上面寫著,面京賦詩,無不敢言。
黃文甫在心中默唸,一股悲壯之意從心中湧起,愈演愈烈,濃郁無比。
十三年,國不像國,民不像民,君,更不是君。
面對窮途,無法改變現實的他,只能沉浸在詩歌世界中,擁抱向自己的浪漫,結束掉這潦倒而又可笑的一生。
黃文甫深吸口氣,將手中的毛筆擱在了硯臺上,蘸滿了墨汁,在宣紙上題下了第一首詩。
“忍見皇京坐小兒,公卿媚骨得誰施。
殺臣唯恐一臣在,盜世偏求萬世欺。
俯瞰人間雖道隕,仰觀天下未亡時。
仙山咫尺應尋去,惟願睽塵醉不支。”
周圍的人見其坐在街頭,不言不語,只是全神貫注地提筆賦詩,紛紛向他靠近而來,湊湊熱鬧。
這些人不是看出了黃文甫的身份,慕名前來,而是看到“無不敢言”這四個字,有些好奇。
幡上八字,字字都有著向皇帝和朝廷發起挑戰的意味。
而他們看到了黃文甫的第一首詩後,更是嚇得喘不過氣來。
殺臣、盜世、道之隕、亡天下。
這些字眼,許多沒有文化的人雖不知是什麼意思,但也知道,殺盜不是些什麼好詞。而這詩是面京而賦,莫不是寫給“皇京”的那些“小兒”聽的?
這未免,也太狂放了些。
而一旁路過不少的文人,也看出了這首詩的涵義,沒有絲毫的諷刺藝術修飾,單純的直言,就是指著鼻子來罵皇帝和那些官吏。
一些人好奇,寫出這辛辣詩句的人究竟是誰,將視線落在黃文甫的身上後,也是有人認出了他。
“黃文甫!這不是前朝大儒嗎?聽說他避世已久,怎麼今日有空來京城賦詩?”
“這不會是要效習前輩題反詩吧?可是那些人都是在樓裡、廟中題的,寫完就走,可不敢留在現場。黃文甫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麼幼稚的事情?”
有一些人,也對黃文甫發洩出了不滿:
“呵,前朝大儒就了不起了?就可以佔在街上寫這些狗屁不通的歪詩,來倒一股子負能量?你滿肚子壞水憋在裡面別露出來好不好。”
“差不多得了,失意文人快滾回去,別犯你的腐儒毛病。”
“哈哈,我看他是活不下去了,想死了吧?不然在這裡寫這些沒人看的東西幹什麼?妥妥的浪費時間。”
“真是噁心,看到這些歪詩,好心情全沒了。”
黃文甫聽著耳邊眾說紛紜、褒貶不一的聲音,卻始終一臉平靜的樣子,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的。
不過,他一點都不在乎。
緊接著,他提筆寫了下一首:
“天涯志士應同在,聊共杯觴泉下安。
空復干戈離骨肉,不曾風月改衣冠。
存身夢覺鄉園異,忘史思來宦路寬。
豈負平生歌論道,籠中燕雀最承歡。”
這一首寫罷,底下的人議論更加激烈了。
“空復干戈離骨肉,不曾風月改衣冠。哈哈,好一個空復!日月代序,江山更替,每一次的改朝換代,迎來的只是干戈之爭,骨肉之別。卻從來沒有因為鮮血的教訓,顛覆這樣的歷史迴圈!衣冠之變,就說明了制度之變。問題的根本在於制度的殘缺和不公平性,只要改變了這個問題,才能從迴圈往復的迷陣中得以解脫。可惜……‘不曾風月改衣冠’!唉!不愧是黃文甫大儒士,句句戳在我心!”
僅是這一聯,已經讓底下的讀書人開始沸騰,為其鼓掌喝起彩來。
一旁向黃文甫發起攻擊的人聽到了這些讚譽聲,臉色驟然大變,像是吃了蒼蠅一眼難受,眼神開始不自然起來,他們飄忽一陣,前面的句子都是他們無法理解的,索性一一跳過,隨後定格在了最後一句,哈哈大笑,開始屬於他們自己的解讀:
“籠中燕雀最承歡?哈哈,你說我們是籠中燕雀,誰是籠中燕雀呢?”
“哈哈哈,不會是黃大儒士說自己吧。畢竟我們可都是在好好生活,不像黃大儒士那樣高潔,一隱居就是十年,估計連基本的生活都不會了。”
“空中建閣的酸腐文人滾出中州!”
“你說我們在籠中,你何嘗不在籠中呢?真是哪裡都不缺你這樣的叛徒,你不喜歡我們這些人你可以滾去南蠻隱居啊。”
一瞬間,輿論譁然,風浪大變,這些人將節奏把控得相當準確,很快,對黃文甫的討伐聲淹沒過了支援他的聲音。
黃文甫依舊是拿筆蘸墨,將自己的名字題在了上面,開始掛在紅色幡子的旁邊,臉色淡定如舊。
一旁許多人早已看黃文甫不爽了,他們咬牙切齒,衝了上去,站在黃文甫的身邊,指著他罵著髒話。而黃文甫從不介意,似乎有些享受這樣的聲音,露出了一絲由衷的微笑。
那些人的表情陰晴變幻,見什麼招數都奈何不了他,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一個精壯漢子走上前去,張牙舞爪,想要去把紅幡折斷,摘下那些紙張將其撕碎。
“不能讓他再宣傳這些東西了,寫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你若是真有能力,就去當一縣一郡的官吏,去造福人民。而不是在這裡吹冷風說怪話!”
說罷,那漢子拿起紅幡,就要踩斷。
一旁的人都在圍觀喝彩,有一聰明人想到了些什麼,趕緊上來阻止漢子,連忙道:“這東西都是他造反的證據,不能破壞。我們現在拿著他寫的這些詩,去衙門報官!”
“對!破壞這些東西可就沒證據了,可不能便宜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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