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到四小隊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他其實就是想看看家裡地種的情況。畢竟再怎麼說戶口還在農村，名下還有土地，實實在在的身份還是農民。
雖然這些地都交給了大哥，具體種什麼，從去年他就已經不再管了，但骨子裡還是農村人，覺得有必要回來看看。
吉普車開進院子的時候，老孃杜春芳正坐在灶頭前燒火，院子裡的灶臺上蒸著饅頭，三層大竹籠屜熱氣緩緩的蒸騰著。
看到吉普車回來，杜春芳就咧著嘴笑。
等李龍下了車，她就問：
“小龍啊，咋這時候想著回來了？明明明昊昊沒回來？”
“沒有，我回來看看家裡都在忙啥，我大哥是不是犁地去了？我老爹呢？”
“嗯，娟他爸去犁地了。你老爹到小海子下網去了。他還拿著撒網，你今天晚點回，應該還能提些魚回去。”
說話間，大嫂梁月梅從屋子裡出來，手裡端著準備好的菜，李龍看是切好的洋芋絲，還有蔥蒜什麼的。
“嫂子，這是準備做晚飯嗎？”李龍問了一句。
“嗯，你大哥中午沒吃幾口，就趕著犁地去了，我這邊把饅頭蒸好，菜炒好，然後騎車子給他送過去。
你要沒啥事兒，正好在這裡吃晚飯。”
“那我就乾脆給我哥送過去了唄。”李龍笑了笑說，“吉普車肯定比你騎腳踏車快。我哥現在忙成這樣子了嗎？飯都吃不好？”
“天天有人催。”梁月梅有些無奈的說，“王財迷捨不得買新機子，他那個拖拉機犁地的時候，一天得壞好幾回。
你給你哥買的這個機子新啊，不咋壞，你大哥犁地又比較實在，人家讓犁多深就多深，所以隊里人都來找他。現在又是播種的關鍵時候，全隊兩三千畝地都指著他這臺機子……”
“那咱家的地都種了沒？”李龍知道嫂子要炒菜，就去把另一眼灶底下的火給點著，坐在鍋頭前一邊燒火一邊問，“咱家的地也不少了。”
“都種上了。苞米花葵打瓜，各樣都種一些。你哥說有你在呢，打瓜子應該也能賣上價錢。
咱這隊上人均地多，和老家不一樣，好好種地也能賺上錢，過上好日子。”
是這個道理啊。
梁月梅炒好菜，這邊饅頭也可以出籠了。她和杜春芳都讓李龍把飯吃完以後再送過去，李龍說自己不餓，催著大嫂把吃的打包裝好，他現在就要給大哥送過去。
梁月梅用籠布包了四個大饅頭，然後用搪瓷盆盛了大半盆炒洋芋絲，蓋好蓋子之後再用籠布紮緊，又拿了兩雙筷子，和一塑膠籠子茶，把這些都放到一個柳條筐裡，李龍接過來放在吉普車後座上，和老孃大嫂打個招呼，開車就去了地裡。
按梁月梅的說法，李建國這時候在東面樣渠的地裡播種。村子往東都是土路，李龍開著的時候速度不敢很快，怕把搪瓷盆裡的菜汁晃出來。
等到了地頭，老遠就能看到拖拉機怒吼著冒著黑煙帶著播種機往前衝。開春的時候植被還沒完全長出來，地裡的灰土很大，感覺就像西遊記裡的架著妖風的小妖怪一樣。
等拖拉機帶著播種機繞了一圈開回到這邊地頭的時候，李龍看到了駕駛樓裡灰頭土臉的大哥李建國。
真的是灰頭土臉，頭髮眉毛和沒刮乾淨的鬍子上都是細碎的灰，鼻子孔下面兩點黑黑的，是吸進去的灰塵凸出來的時候粘在了面板上。
後面在播種機上操作的地主也是一個模樣，快分不清人臉了，李龍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隊裡的秦老漢。
李建國停下拖拉機，看到李龍揚了揚手裡的籃子，便離開坐位，從駕駛樓裡探出頭來喊了一嗓子：
“再轉一圈就播完了，播完了回來吃飯！”
李龍就在地頭等著，十幾分鍾之後，拖拉機再轉回來的時候，這塊地算是搞定了。
拖拉機開出的地頭停在路邊，秦老漢把播種機裡剩下的半袋種子收攏起來，紮上口放在他的腳踏車後座上，和李龍李建國打個招呼就走了。
李龍原本還想招呼他一塊吃的，沒想到這位跑的挺快，估計也是想趕緊回去洗洗。
李建國下車之後，從駕駛樓裡拽出半籠子清水，對李龍說：
“小龍，你來給我倒著，我洗一把臉。”
“是該洗洗了，”李龍接過籠子，邊倒水邊笑著說，“這樣不洗的話，跟兵馬俑一樣，全身都是土。”
“那咋辦，咱乾的就是這個活。”李建國笑了笑，低頭接水，把眉眼臉上的土都洗了洗，“也沒啥其他東西，主要就是土。”
“過兩年咱們能買上大馬力輪式拖拉機了，那個駕駛樓封閉性比較好，就算吹沙塵暴土也進不去。”李龍一邊慢慢的澆著水，一邊說，“現在也有，就是太貴了，都是進口的。”
“這個就挺好。”李建國洗完，接過李龍準備的毛巾，順手擦了擦說，“王財迷想要咱這拖拉機他還搞不到。”
“不是搞不到，是捨不得用錢買吧？”李龍覺得這幾年王財迷賺的錢肯定夠買了，但是夠買和捨得買是兩回事。
兄弟兩個就在吉普車的引擎蓋子上吃著飯，邊吃邊聊著。
“隊裡去年到今年又開了近一千畝的荒地。”李建國邊吃邊說，“這種地，地多了才能賺錢，大家都慢慢懂得這個道理，我想多開點荒地。反正只要不超過五十畝，隊裡就能做決定。我想著等這些地該播種完了以後，也開上幾十畝。”
“家裡地那麼多，你能種過來嗎？”李龍有些疑惑的問，畢竟現在還沒有完全機械化，有那麼多的地，需要不少人工。
不像四十年後，種棉花基本上已經拋棄人工了，連除草劑都是特製，打過去以後棉花不死，其他所有的雜草都死了。打藥要麼用大罐，要麼用無人機。
收穫的時候直接用採棉機，連打棉花杆子都有專門的機器。
最開始把地入到合作社的那些人，還能在合作社裡幹活掙雙份的錢，到最後就只能在自己家的菜地裡折騰一下，或者養羊或者養雞或者養豬，不然的話，感覺就像混吃等死一樣，已經沒有能幹的農活了。
現在哪怕在北疆，種地也算是勞動密集型工種，需要透過大量的人力來解決種地的各種難題。
“大部分時間用拖拉機，用小四輪，忙得很了，直接從隊裡或者到縣裡找幾個短工。
咱們隊裡地最多的老王家，這兩年甚至都開始招起了長工。”
李龍這兩年的注意力都在收購站上，並不知道隊裡面開墾荒地，已經成了時尚。
開荒最多的老王家，去年和今年是直接到鄉里提起的申請，一次都是兩三百畝那種。
開墾的是距離居民點比較遠的地方，沒有路也沒有水。他是用李建國的拖拉機給犁出來一條溝，改造出來一條渠。
在荒地那裡直接蓋了一個小房子，人住在那裡幹活。
那些地塊距離居民點兩三公里多，太遠了，主要還是沒有路，所以李龍沒看上。
沒想到老王家還挺有魄力，地開墾出來之後，去年年底就直接種上了冬小麥。
“麥子長得咋樣？”李龍一邊吃一邊問。
“還怪好嘿。”李建國有些羨慕，“那些地原來長的都是苦豆子和甘草，地是好地，就是太遠了。拖拉機過去都比較麻煩，去年讓我犁地的時候，他還加了錢。”
改開之後，許多人想致富的心思就擺在了明面上。農村人想要賺錢致富，真沒有太多的路子可走，四小隊最大的優勢有太多的荒地，想在這個上面做文章的人可不少。
哥倆的飯還沒吃完，另外一家要播種的人已經趕著驢車過來，車裡拉著種子和化肥，李建國匆匆把手裡的饅頭幾口塞嘴裡咽完，給李龍說了一聲，讓他把這裡收拾一下，然後就和地主家一起去往播種機裡倒騰種子化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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