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六年春,風雨如晦。
太后姜蘭君所居的長信宮燈火長明,遊廊中穿梭的宮人絡繹不絕,是這皇宮中最奢華的宮殿,正如它大權在握的主人已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樂師奏著靡靡之樂,伶人咿呀地唱著貴妃醉酒。
高臺之上,姜蘭君倦懶地半闔著眸子,身姿雍容華貴,繡著燙金牡丹的玄色披帛滑落到臂彎,那支鑲嵌著紅瑪瑙的金鳳步搖輕輕搖晃。
“臣裴鶴徵,求見太后。”
忽地,外頭響起一道清冷如玉的嗓音。
聽見來人名諱,殿內的舞樂霎時停了下來,臺下乍然間寂靜無聲。
姜蘭君輕掀眼皮,掃了眼門口那道長身玉立的身影,素手微抬,身旁的內侍便會意地小跑了出去。
她白皙細長的手指捏著酒杯,看著臺下戰戰兢兢的樂師伶人們,哼笑道:“瞧你們這點出息,只是一個裴相就將你們嚇得和鵪鶉似的。”
短短一句話就將其他人嚇得夠嗆。
誰不知道這些年太后與裴相鬥得水深火熱。
像他們這種小嘍囉,此刻要是敢出聲,稍微不注意便會淪為雙方鬥爭的犧牲品,沒人想丟掉小命。
“微臣身兼丞相與大理寺卿兩職,掌律法刑罰,他們自然會怕微臣。”
身穿一襲緋色官服的冷峻男子走入殿中。
裴鶴徵撩袍跪下,垂眸道:“臣見過太后娘娘。”
雖說二人是勢如水火的政敵,可姜蘭君也不得不承認,他這身皮囊的確生得俊俏,衣帶監統制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能比旁人多出幾分清冷矜貴的氣質。
這樣驚才絕豔的人,就該死了才好。
姜蘭君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眼底晦色不明,半晌紅唇微掀:“裴卿,本朝似乎沒有哪一條律法寫著,朝臣可深夜尋訪太后吧?”
裴鶴徵抬眸與她對視,面不改色地道:“微臣求見,是為陛下親政一事。”
話音落下,整個長信宮都靜了下來。
良久,空氣中落下一聲冷笑。
“裴鶴徵,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嘩啦——”
在場所有宮人驟然臉色一白,兩腿發軟地跪下,渾身戰慄,幾乎要將腦袋埋進地裡。
“陛下如今已過弱冠之年,亦能處理政事,按您與先帝當年的約定,請太后擇期還政於陛下。”
裴鶴徵淡然回望,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
姜蘭君眼神帶著森寒的肅殺之氣,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裴卿大抵是記錯了,皇帝尚未弱冠。”
裴鶴徵神色微變,不待他開口便聽見她似笑非笑地道:“先帝的兒子裡多的是尚未弱冠的。”
聽見這話的宮人頓時駭然,只恨不得自己暈死過去的才好。
裴鶴徵顯然也是一怔,接著寒眉皺起,那雙漆黑的冷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陛下親政合乎法理,亦是朝臣與百姓所期盼的,太后娘娘這是要一人與全天下作對麼?”
姜蘭君抿了口清酒,搖頭道:“錯了,哀家從來都不是一人。”
“真正該想清楚的是你。”
她慢悠悠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白玉階下的人,意味深長地道:
“一朝丞相我動不得,可內宅婦人與我而言卻是輕而易舉,聽聞裴夫人身患重疾不便見人?”
裴鶴徵袖中的手指倏地屈起,目光猶如軟劍般朝她看去。
過了良久,他朝前拱手,冷道:“言盡於此,微臣告辭。”
他那張玉面公子般的臉彷彿被冰封住了,匆忙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