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再吃,回來再吃。”周龍嘯一邊說著一邊往外拉王厚才。
“好傢伙,你也太著急了。”
“拖不起啊,快點,這個問題今天必須解決。”
周龍嘯、王厚才連同他的秘書一起坐上了車,按照王厚才秘書的指引來到了小窪村。
汽車行駛在小窪村坑坑窪窪的道路上,塵土隨著汽車行駛的軌跡揚起,整輛車像是籠罩在一層黃褐色的薄霧中。
當時在國內,腳踏車都是稀罕物,就更不用說汽車,大多數人見都沒見過。
汽車從駛進小窪村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紛紛猜測可能又來了什麼大官兒。
最終,車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
湊熱鬧的村民們紛紛圍了上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行人從車上下來。
王厚才指了指:“就是這戶人家,我來了好幾趟了,除了他們家老爺子,剩下人都同意了。”
周龍嘯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木頭門發出“吱呀”一聲,院子裡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正拿著掃帚再掃地。
聽到門發出響動,老人抬起頭來。
看到周龍嘯走了進來,老人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週龍嘯,看著周龍嘯一身中山裝,帶著眼睛,一副斯斯文文的派頭,又看到周龍嘯身後的王厚才,老人心中已然明白了。
老人陰沉著臉低下了頭,繼續掃地,但是手上卻更加用力了。
掃帚和地面發生緊密的摩擦,帶起一陣陣塵土,直接撲向周龍嘯。
“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走吧,我不會同意的。”老人一邊揚起塵土一邊冷冷地說道。
周龍嘯並不躲避,開口說道:“老伯,你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們提,我們能滿足你一定都儘量滿足你。”
“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就想要我的地。”老人沒好氣地說道。
聽到動靜,從屋子裡又出來一個年齡與周龍嘯差不多的男人。
看到周龍嘯,那人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看到男人從屋子裡出來,王厚才上前介紹道:“這位是老人家的兒子,這位就是落在咱們區的電子管廠的新廠長。”
男人見狀忙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好,哎呀,你看,老讓你們來回跑,我們怪過意不去的。”
周龍嘯還沒說話,老人厲聲打斷道:“有你什麼事!回屋去!”
“哎呀,爸,人家一次次的來做工作,你還堅持個啥,那村裡人都同意了,就咱家不同意,以後在村裡咋做人啊。再說人家也不是白拿咱家的地。”
“你懂個屁!趕緊給老子滾。”
面對老人的態度,周龍嘯並不生氣,心平氣和地說道:“老人家,我知道咱農民捨不得地。但是我們這個事情確實不能等。國家建設,刻不容緩。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強大的工業基礎,那遲早還要被欺負。”
“那你非得佔我們家的地幹什麼?”
“不是我們非要佔您家的地,我們工程科的同志確實研究過從咱們這裡繞過去,但是那樣要增加一倍的成本。國家財政十分困難,已經在我們這個專案上投入了一個億。我明白,地是農民的命根子……”
“你不明白!”老人語氣強烈地打斷道。
老人緩了口氣,神色有些哀傷,繼續說道:“幾代人了,我們家就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地。每次打了糧,先交一半給地主。我從小到大,我不記得我們家吃過一頓飽飯。到我這一輩是走了大運了,你們紅軍來了,把地分給了我們,我感謝你們,我念你們好。但是你們為啥又要把地給我收回去啊。”
“我們不是給您收回去,是徵收用作國家建設。我們會按照國家的補償標準給您一筆補償。要是您嫌少,我個人在給您貼點。”
“你還是沒明白。”老人搖搖頭說道:“我不要錢,我就要地。那錢花著花著就沒了,只要地在,總能有一口飯吃。”
周龍嘯一臉難色,依舊語氣平緩地說道:“老伯,我明白的。我也是農民。小的時候我父親不在身邊,就我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靠種人家的幾分地餬口,我那時候也想,要是地是自己的得多好啊,就不用交租了。我知道咱農民捨不得地。但是您家這塊地我們必須要徵走,電子管廠這個專案已經是箭在弦上,無論什麼困難都不能阻擋。沒有一個強大的工業,國家就不能富強,國家不能富強老百姓就不能過上好日子。我今天來,就是奔著解決這個問題的。這個問題不解決,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眼滿臉嚴肅的周龍嘯,知道他的話是認真的。
老人也不再說什麼,轉過頭走到一旁從牆角端來一隻碗,碗裡裝著某種淡黃色的液體。
“你不是想解決嗎,好啊,你把這碗煤油喝了,我二話不說把地給你。”
王厚才在一旁,聽到老人的話馬上皺起了眉頭。
老人的兒子在一旁也說道:“哎呀,爸,你這是幹嘛啊,你這不難為人家嗎?”
王厚才在一旁拉了拉周龍嘯的胳膊:“老周啊,這件事我看今天先這樣,你先回去,我再想辦法解決。”
周龍嘯對王厚才的話不為所動,看著老人手中的碗,又看了看老人,十分嚴肅地問道:“老伯,你說話算話嗎?”
王厚才聞言一愣:“老周,你幹什麼!”
老人笑了一下:“老頭我不識字,但是怎麼做人還是明白的,一顆唾沫一顆釘,說了我就認。你只要把這碗煤油喝了……”
不等老人話說完,周龍嘯一把奪過碗,就往嘴邊送,接著“咕咚”就是一口。
“老周!”
“哎呦,不行!”老人一下慌了神。
王厚才和老人連同老人的兒子三人趕忙上前阻止周龍嘯,老人一把就抓住了碗,想要搶回來,沒想到周龍嘯死死抓住不放手,依舊往嘴邊送。
老人見狀索性直接把碗打翻,碗摔碎在地上,煤油灑了一地。
周龍嘯表情有些痛苦地彎下腰,他感覺十分口渴,有些頭暈,胃裡好像有團火在燒。
老人萬萬沒想到周龍嘯居然真的敢喝,他原本只是打算讓周龍嘯知難而退,但卻低估了周龍嘯的決心。
“哎呦,親孃啊,可了不得了,你怎麼還真喝啊。”老人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王厚才扶著周龍嘯,看向身後的司機:“快,去醫院!”
眾人瞬間亂做了一團,七手八腳地想要把周龍嘯抬上車。
周龍嘯揚起一隻手,制止了眾人的紛亂。眾人停下來不解地看著周龍嘯。
周龍嘯依舊低著頭,眩暈感越來越強,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他強撐著說道:“老伯,國家建設,刻不容緩。”
周龍嘯抬起頭看著老人。老人的目光中滿是愧疚和焦急,隨後便像洩了氣一樣看向一旁,躲開周龍嘯的目光。
老人沉默著,院子裡安靜下來。
周龍嘯也沉默著,等待著老人的回答。
片刻之後,老人無力地說道:“唉,你們拿走吧。”
周龍嘯費力地從嘴裡擠出幾個字:“感謝體諒了。”
“快!送醫院!”
王厚才把周龍嘯趕緊扶上車,火速往醫院開去。
醫院對周龍嘯做了洗胃處理。好在周龍嘯吞下的量不大,加上處理及時,並沒有對身體造成太嚴重的損傷。
周龍嘯躺在病床上,他感覺還有一些頭暈。
“老周,你也太莽撞了,怎麼讓你喝你還真喝呢?”王厚才坐在對面的病床上不禁埋怨道。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跟桂枝交待?”
“哎,算了,我這不是沒什麼事嗎?再說,當年槍林彈雨都過來了,這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周龍嘯擺擺手,笑嘻嘻地說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知道喝了煤油有什麼後果嗎?你可能會死的!”王厚才氣憤地說道。
“哪有那麼嬌氣啊!當年在交城縣,咱們幾個人被對面幾十個人包圍,照樣都突圍出來了。這點小事,拿我沒辦法的。”
“你呀,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嘿嘿嘿,走吧,我還得回籌備組,還有好多事呢。”周龍嘯說著就要起身。
“哎哎哎,你等會。”一位護士攔住了周龍嘯。
“你還不能走。”
“我為什麼不能走?”
“你還得觀察幾個小時才行。”
“不用觀察,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喝了煤油對身體的損傷是多方面的,不光對腸胃,還有可能對神經中樞也造成影響,必須得再觀察觀察。”
周龍嘯還想說什麼。
王厚才制止了他:“你趕緊閉嘴聽大夫的,人家讓你觀察你就老老實實觀察。”
在醫院觀察了幾小時之後,確認沒有問題之後,周龍嘯又回到了籌備組繼續工作。
晚上的時候,周龍嘯回到了家中。
他剛一進屋,尹桂芝就皺起了眉頭。
“你身上怎麼這麼大煤油味?”
“啊,有嗎?”周龍嘯裝模作樣地聞了聞,然後說道:“可能是今天有位同志打翻了煤油,我不小心蹭到了。”
尹桂芝將信將疑地看著周龍嘯。
周龍嘯嘿嘿一笑,說道:“我先去洗洗手吃飯了。”
第二天陸豐區的工作人員再次來到老人家,老人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在檔案上直接按了手印。
到此,這條鐵路線的徵地工作全部完成。從周龍嘯給王厚才打去電話算起,正好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