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最不像對手的對手
眼睛被蒙著,身邊有人守著,她聽著車軲轆的聲音,一圈又一圈。
這深更半夜的,這幫狗腿子是要把她帶到哪兒去呢?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而後她便被帶了下來,走進了一座院子。視線依舊一片漆黑,她慢慢的走在平地上,根本無法看見身邊的環境變化。
隱約之中,嗅到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什麼花。
走著走著,身邊的腳步聲都消失了,而後是一雙溫暖的手,裹住了她冰冰涼涼的柔荑。她的身子微微一怔,隔著漆黑的矇眼布,扭頭望著站在身邊的人。
她能感覺到屬於他的存在,也能感覺到彼此溫度的交融。
他把玩著她柔若無骨的手,緩慢的帶著她進了屋子。溫暖如春的房間,讓她冰涼的體溫得到快速提升。她輕咳兩聲,面色更加蒼白幾分。
“穆百里。”趙無憂喊了一聲,“不必裝神弄鬼了,我知道是你。”
她想掀開遮眼布,卻被他覆住了手背,阻止了她的行為。
寄人籬下的時候,你就得老老實實的,否則激怒了宿主,是會出事的。趙無憂是個識時務之人,所以不會在此刻激怒某人。
“不想讓本座剜了你的眼睛,最好別讓本座看見。”他攫起她的下顎,大拇指的指腹輕柔摩挲著屬於她的涼肌,“趙無憂,你說本座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對本座而言,你太過聰明。太聰明的人,都該死。”
“尤其是,比督主還聰明?”她扯了唇笑得涼涼的,“可我若說,督主此次突然大發善心,將我帶出牢獄出乎我的意料,督主是否覺得高興點?”
“因為趙大人疏忽了本座對你的重視?”他伏在她的耳畔低語,“是這樣嗎?”
趙無憂笑,“的確,我沒想到。”
下一刻,他突然咬著她的耳朵,“趙大人把本座想得太無情,這叫本座情何以堪呢?”
趙無憂伸手去摸,脖頸上那張臉,涼薄的指腹在他的臉上輕柔拂過,宛若三月春風遇見了六月飛雪,這冷熱交加的感覺,讓穆百里的身子緊跟著一顫。下一刻,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上懸空,趙無憂勾唇笑得魅惑,“怎麼,我蒙著眼睛都不怕,督主卻怕被我佔了便宜?”
“趙無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穆百里問。
趙無憂笑,“這話該我問督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句難聽的,你是個太監,我是禮部尚書,咱們兩個無媒苟合,龍陽不像龍陽,對食不像對食,不是讓人笑話嗎?再者,你不情我不願,終究是隔著肚皮各自利用,耳鬢廝磨也不過是為了相互慰藉罷了!”
穆百里攫起她精緻的下顎,“趙大人巧舌如簧,難怪皇上都會被趙大人玩弄於鼓掌之中,三言兩語便把皇上騙得團團轉。這欺君之人,必定有欺君的本事。”
“督主這是在誇你自己嗎?”趙無憂倔強的昂起頭。
黑色的遮眼佈下,她什麼都看不清楚,除了黑色還是黑色。
“本座忽然發現,這世上似乎只有一個法子,能讓趙大人閉嘴!”音落瞬間,他已噙住了她的唇,容不得她再多言。
有時候穆百里覺得,光剁下趙無憂一雙手還遠遠不夠,得剝了皮抽了骨,如今還得把這柔軟的唇瓣都給卸下來。這麼一想,趙無憂的利用價值還真不少。
唇齒相濡,他有些霸道的侵,佔著屬於她的柔軟。襲掃著她口中的甜蜜滋味,那種無法言說的滋味,令人如此眷戀。他在她的唇上輕輕啃噬,不由自主的吻上了她的脖頸。
在那素白與溫熱之間,他肆意徘徊著。
她的身上,漾著淡淡的梨花香,混合著溫熱的體溫,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置身梨園,走過那漫無邊際的梨花勝雪,紛紛揚揚的梨花花瓣,飄落在肩上、在鼻間。
他終於停下來看她,素白的臉上泛著少許紅暈,微紅而又微微腫脹的唇瓣。清冷的模樣,卻帶著略顯急促的喘息。那一刻,她褪去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那一刻,她染上了屬於正常人的七情六慾。
只不過,她時刻謹記,自己應是個男兒。
好在,她看不見。
漆黑的世界裡,她無法展示眼中的迷離與渴望。
他們都是孤獨而寂寞的人,在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裡,獨立而堅強的存活。白骨鋪路,滿手鮮血,且還得繼續這樣的生活,直到永遠。
因為他們都沒有退路。
所有的退路,都是死路。
你若不想死,你就無法駐足,必須一直奔跑,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這便是宿命!
她聽見他的吐氣聲,帶著少許無奈,還有幾分戲謔,“趙無憂,本座有時候真想掐死你。”
趙無憂笑了笑,“想殺我的人太多,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穆百里微微一愣,突然低頭嗤笑一聲。
若是知道多年後會發生什麼事,也許今日就不會蹉跎風華。這一夜的燭光極好,何至於錯過。穆百里後來想著,若早知她是個女子,早前的撩撥何至於只是撩撥。
奈何等到多年之後發覺,卻是為時已晚。該錯過的不該錯過的,都沒了挽留的機會。
當然,這是後話。
“睡吧!”穆百里道。
趙無憂輕嘆一聲,“督主不怕被我傳染嗎?我這副身子骨,時不時病著,你的膽子也夠大的。”
“是心夠大。”穆百里躺了下來,“本座得守著你,若是教你逃出掌心,本座豈非虧了?”
“你是為了我身上的東西吧!”趙無憂問。
穆百里道,“無極宮的人說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問這些明知故問的事,似乎不是趙大人的作風。不過今兒個,本座倒是小看了趙大人的膽量,竟然也敢跟著來,就不怕是趙大人的仇敵,是來取你的命的?”
趙無憂輕嘆一聲,“督主固然聰慧,可也不見得人人都似督主這般聰慧。下回東廠再去劫人,記得讓底下人把皂靴也換了。不是所有的囚犯,都與我這般好脾氣,不哭不鬧的跟著走。”
聞言,穆百里面色微恙,俄而望著躺在自己身邊的趙無憂,支著腦袋笑得涼涼的,“趙大人好眼色,這讓本座想到一個法子,來日要對付趙大人的時候,首當其衝該矇住趙大人這雙淬了毒的眼睛。”
趙無憂笑道,“好主意,蒙上眼睛,便是見了血也沒什麼可顧忌。”
“就不想問,為何本座要帶你出來?”穆百里問。
“督主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否則,我問了也是白問,何必浪費唇舌?”趙無憂翻個身,她可不想跟他面對面的睡。
這裡比牢房舒服多了,能得此待遇,還是偷著樂吧!
能睡就睡,能吃就吃,何必要委屈自己。活了這麼多年,她還真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許是真的累了,便是穆百里與她蓋被子,她都未能察覺。她只是蜷縮著身子,猶如刺蝟一般將自己緊緊抱緊,而後豎起全身的刺,不許任何人的輕易靠近。
這種極為排斥的睡姿,只能說明她欠缺的安全感。習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人,每日都想著誰會害自己,哪裡來的安全感。
看到今日的趙無憂,穆百里想起了昔年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隱忍到了極致,便是什麼都不在乎了,所有的興衰榮辱,都只有自己一人。來日便是生與死,也不過孑然一身。
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天底下最悲哀之人。
指尖撫上那張蒼白的臉,伸手解去她的遮眼布,他還真沒有見過這麼纖弱的男人。彷彿是個紙片人,風一吹就散了。這樣的男兒,比女子多了幾分儒雅,比男兒少了幾分氣概。可綜合在一起,又覺得英氣逼人。
安靜的時候,內斂沉穩。
出手的時候,絕不留情。
是故穆百里也猜不透,這趙無憂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言不由衷,說的話和做的事完全是背道而馳的。承諾對於趙無憂而言,似乎從不重要,她只要達成目的即可。犧牲別人都不過是手段,除了自己的命,她不在乎任何人的命。
這樣的男人,看似儒雅,看似病怏怏,實則卻是蟄伏的隱患。
就像她自己說的,不管是誰對她心慈手軟,都會有後悔的那一天。因為你的仁慈,換不到她的心軟。沒有心的人,談不上善良。
她,與善良絕緣。
似乎是感覺到臉上有異樣的東西掠過,她陡然睜大眼眸,眸中一閃而逝的冷冽,悉數落入穆百里的手裡。燭光裡,她看見居高臨下的穆百里,看見他那雙凝視的眸,透著無止境的探究與嘲冷。
意味深長,而又帶著少許複雜。
“督主若想偷香竊玉,後宮裡多得是貌美如花的宮娥,不知督主看中哪個,來日回京本官必定奏請皇上,賜予督主對食。督主覺得意下如何?”被驚醒的趙無憂,話語中透著一絲喑啞,帶著少許疲倦,夾雜著微微的鼻音。
這撩人的中性音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可落在人心裡就像羽毛撓著心坎,癢癢的。
四目相對,穆百里斂了眉目,瞧一眼外頭漸露的晨曦,“趙大人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本座推出去?你可曾想過,你與本座同床共枕多日,若是傳到皇上那兒,不知皇上該作何思想。是否會把趙大人賜給本座對食呢?”
她坐起身來,修長如玉的指尖,輕柔的捏起穆百里的下顎,一雙充滿蠱惑的眸子,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穆百里那幽邃的鳳眸,“又或者,讓我娶你?嗯——”
穆百里笑,“那就要看皇上,到底偏重於誰。”
“反正督主已經絕了後嗣,自然是要偏心於我。總不能讓督主為妻,壞了我趙家的香火延綿。所以嘛——皇上興許會答應,我與督主的婚事,到時候讓督主做個妾室倒也罷了!”趙無憂一臉戲謔。
下一刻,她突然將穆百里壓在身下,單手抵在他的面龐。一手撩撥著他極是好看的面頰,“可惜了,督主這般容顏,若是生而為女,怕是要傾國傾城入主東宮的。督主放心,若是如得我趙家門楣,必定不會虧待於你。來日若有孩子,還可寄養在你名下,喚你一聲孃親可好?”
穆百里的臉色不是太好看,被一個男人這樣調戲,竟有種莫名的反客為主的錯覺。好像說這些話的應該是自己,怎麼突然間就角色對調了呢?如此一來,原本的主動,反而變成了此刻的吃虧吃大發了。
趙無憂似乎一直有這樣的能力,就是把被動局面,硬生生掰成主動。畢竟在她心裡,沒有道德的束縛,也沒有權勢的壓榨,她自己就處於生物鏈的最高階,做的就是人吃人的事兒。
“趙大人口口聲聲要娶本座,不知能拿什麼來娶呢?”穆百里笑得清冽。
趙無憂笑道,“督主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包括我身上的東西。”
“你身上的東西本來就屬於本座。”話音剛落,他當下一愣,“趙大人套話的時候,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這般措手不及,害得本座險些失了口。”
“失口倒也無妨,只是別失了心就行。”趙無憂輕嘆一聲,翻身下了床,“這世上什麼都能丟,臉丟了自己能找回來,心丟了可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穆百里也覺得很有道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道理。
本來就沒有心,怎麼丟呢?
有了心才能弄丟,沒心的話——只能另當別論。
抬頭見,趙無憂已經重新整理了衣裳,回身走到床前時,她還是那個衣冠楚楚的禮部尚書趙無憂。面容素白,淺笑儒雅,翩翩公子卻覆手乾坤多年。
“本座最討厭的就是趙大人這對眼睛,來日還真得挖出來好好看一看。”穆百里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落魄,堂堂東廠提督,司禮監首座,此刻卻像是青樓妓館裡的姑娘。
在某個風花雪月的迷人之夜過後,眼巴巴的等著恩客付錢,然後目送恩客拎上褲子走人。
這麼一想,穆百里便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饒是太監,也不能被人這樣欺負吧!
呵,真是可笑。
趙無憂不再理睬穆百里,顧自走到桌案前,撿了一本書看。窗外晨光熹微,屋內燭光搖曳,竟襯得膚色瑩潤剔透,若璞玉雕琢。
穆百里揉著眉心,倒也不再理睬,顧自起身朝著房門走去。
二人相安無事,就好像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沒有本座的允准,還望趙大人管好自己的雙腿。出了這個門,煩勞趙大人下半輩子在床上躺一躺。”語罷,穆百里已大踏步離開。
房門關閉,趙無憂面無表情的放下手中書卷,穆百里突然來這一招,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好在她早前已有安排,不然還真是措手不及。
高手過招,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不過如此。
只要東西在她手上,不管劉弘毅也好,穆百里也罷,哪怕是七星山莊那幾位不省心的爺,也奈何不了他。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事情不對勁,而後一個個都得回來找她的麻煩。
然則現在,這是穆百里的地方,所以——穆百里早前將髒水往她身上潑,如今她得把這一刀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