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天狗食日
沈言笑道,“兄長有事離開一陣,這小思睿暫且交給我照顧。師父難得來一趟,那不如……”
白鬚老怪擺擺手,眼珠子滴溜溜的望著小思睿,“我今兒的確是為了冉恆來。”他站直了身子,“鬼宮的人,發現小師弟的訊息,大概是在平臨城附近。”
“當真?”沈言駭然,“怎麼會到了平臨城呢?”
“誰知道呢!”白鬚老怪笑得涼涼的,“不過小師弟藏人慣來有一套法子,否則也不至於躲藏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未能被人發現。平臨城一帶有個先天條件,還記得趙無憂離開之時是身負重傷的。”
沈言恍然大悟,“那地方曾經是王少鈞用來煉製活人蠱的。”
“換句話說,那地方的藥材……”白鬚老怪輕嘆一聲,“若不是冉恆找了這麼多年還不死心,我是真當不願管這些個紅塵俗世。一個個愛來愛去,相愛相殺的,有什麼勁兒,還不如好好的練功習武才算妥當。”
他含笑望著小思睿,“丫頭,你說對不對?”
“小叔叔尊您一聲師父,那思睿也該尊您一聲師公。”小丫頭自然是機靈的,上前就行了禮。
沈言心中警鈴大作,壞了!
果不然,白鬚老怪很是高興,“你要不要跟著師公學功夫?你爹的武功還是師公教的,師公的武功那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如果你跟著師公學武功,來日就沒人敢欺負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小思睿撅著嘴,“師公,你可別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哦!”
白鬚老怪輕咳一聲,“師公記得,你五歲了。”
“那就是了。”小思睿笑吟吟道,“所以師公要換個理由,我爹的武功就已經夠厲害了,我何必捨近求遠去找師公學功夫?”
沈言輕笑,俯身蹲下,“思睿,你爹讓我好好照顧你,咱們回家去!”
“誒誒誒,小丫頭……”白鬚老怪在後頭急追,“師公可以給你買好吃的。”
小思睿嚼著饅頭,翻個白眼。
白鬚老怪又道,“我可以帶著你玩。”
回答他的還是一記白眼。
“我帶你去平臨城!”白鬚老怪輕嘆一聲。
下一刻,小丫頭突然從沈言的懷裡掙開,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師公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白鬚老怪一拍大腿,“小丫頭,你詐我!”
小思睿一臉無辜,“師公,你難道不知道一句話嗎?兵不厭詐。我可沒說不答應你,我只是在考慮你給的條件而已。既然師公說願意帶我去平臨城找我外公,那我何樂而不為呢!”
她回頭望著沈言,“小叔叔覺得呢?”
“不行!”沈言不答應,“你爹把你交給我,我豈能讓你跟師父走,若是你爹回來,我又該如何交代?這事決不能答應!”
白鬚老怪蹙眉望著小思睿,小思睿笑嘻嘻的扯著白鬚老怪的衣袖,“那就煩勞師公,幫我制服小叔叔。打贏了咱們就可以走!”
“你!”沈言一怔。
“小叔叔打不過師公,那就說明師公比小叔叔更有能力保護我,既然如此,小叔叔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小思睿眨著眼睛笑道,“所以等我爹回來,煩勞小叔叔轉告一聲,就說我在平臨城等他。若他不來,那娘就是我一個人的!”
語罷,小思睿牽起白鬚老怪的手,“師公,我可以不可以馬上就去平臨城呢?”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怕生。”白鬚老怪蹙眉,“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我爹的武功還是您教的,您把我給賣了,來日無人送終的。”小丫頭牙尖嘴利,半點都沒有吃虧。
老頭撇撇嘴,這話說得可真難聽,雖然的確在理!
沈言當然是攔不住白鬚老怪的,他的武功是穆百里教的,穆百里的武功又出自白鬚老怪之手,所以沈言在這老頭手底下估計都走不過十招。眼見著白鬚老怪帶著小思睿離開,他趕緊掉頭回去,快些把訊息傳給穆百里才是。
平臨城?趙無憂真的會在平臨城嗎?
送了訊息,沈言便也交代了霍霍一番,與沐瑤二人急急忙忙趕往平臨城。要知道,如果趙無憂真的在平臨城,那穆百里此後的顛沛流離生涯,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昔年王少鈞父子為禍平臨城,夥同無極宮製造活人蠱,一不小心便鬧出了一場瘟疫。當初如果不是趙無憂和穆百里齊心協力,這場瘟疫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也是在這平臨城裡,趙無憂第一次和穆百里穿上了新嫁衣。
可平臨城這麼大,趙無憂和溫故會躲在何處呢?
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歸心似箭的焦灼。
穆百里前往大祁,是為了還林掌櫃的救命之恩。那頭好像是自己的小師弟惹了什麼麻煩,所以掌櫃的拿著當日他留在客棧的東廠鷹隼,放出了訊息。幾經週轉,這信才算到了他的手裡。
鬼宮裡頭出來的人,是不許用鬼宮裡學到的東西為禍天下蒼生的,這一條上他就必須清理門戶。然則具體情況,穆百里也不是很瞭解。
到了那兒他才知道,原來是林掌櫃的小徒弟被困在了陣裡頭。
這陣法的確出自鬼宮,看佈置應該是師父所授,然後加入了人為的改動,所以才會這麼周折複雜。穆百里無心在大祁久留,當下破陣而入,破陣而出。
不過在陣中他沒有發現佈陣之人,也就是說,他還是沒能見到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小師弟。當年他入鬼宮比較早,後來提蘭出事又早早的離開了鬼宮,是故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師父又收了一個徒弟。
陣法已破,至於接下來他們要怎麼做,他都不在乎。誰的死活都不關他的事,他只想找趙無憂,其他的一概不管。
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站在雪地裡瞧了一眼恢復原貌的山谷,確定陣法徹底破解,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清理門戶這種事,他本該自己動手,但是在來的路上他收到了來自沈言的一封信,師父說扎木託可能在平臨城。一聽得這訊息,穆百里自然是留不住的。
尋尋覓覓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趙無憂一人嗎?
馬車內傳來幽幽之聲,“既然陣破了,我也該走了。”
“你不打算清理門戶了?”老頭忙問,“夜凌雲還跑了呢!”
“小師弟的事,我會回去稟明師父。至於其他的,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這音色溫柔婉轉,靡靡之音,有種難言的魅惑。
“穆百里,話不是這麼說的,好歹是你師父惹出來的,你不得——”老頭還沒說完,突然一道絳紫色微光閃過。驚得老頭一個凌空飛踏,落地時一個驢打滾才算安然避開,“喂,你小子不地道,一聲不吭就出手。”
“管好自己的舌頭,就是管好自己的腦袋。”車內的靡靡之音,雖泛著一絲清冽,卻又不改最初的溫柔,“走!”
音落,驅車的小廝面無表情的勒緊馬韁。
“去哪?”老頭扯著嗓子問,“不等著抓住夜凌雲再走?”
“我要去找,要找的人。”他只留下溫涼之音,馬車已快速離去。
薔薇上前攙起老頭,“伯伯,好嚇人。”
“嚇人?”老頭撣去身上沾染的積雪,“他以前可是要吃人的。”
是啊,五年前的大鄴九千歲穆百里,生殺在握,殺人不眨眼。不過老頭也不屑去管穆百里的閒事,這些事情還是少沾惹為好,畢竟一個林慕白已經夠讓他操碎心了。
穆百里是急急忙忙走的,他得抓緊時間趕回去。
對於平臨城,穆百里並不陌生,他在平臨城也找過,可始終也沒有找到屬於她的半點痕跡。難道她會在平臨城裡?
說起平臨城,他便想起了第一次與她身著紅衣的樣子,這大概是他記憶裡第一次,她身著女兒裝的模樣。模樣嬌俏,映襯著她蒼白的臉,還有她眼睛裡的倔強。
真的能找到她嗎?真的會在平臨城裡?
然則沈言等人在平臨城裡找了個天翻地覆也沒有找到溫故的蹤跡,這便讓人有些懊惱了。不是說在這裡發現了痕跡嗎?人呢?
溫故遠遠的看著,悄悄的離去。他的確在平臨城,只不過他不想見任何人。
走在冰涼的甬道里,唯有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聲作伴,溫故長長吐出一口氣,極是無奈的經過了血池石室,進入了冰室之內。
趙無憂還躺在那冰棺裡,五年了……
這個位置本來是王少鈞母親的安息之地,後來王少鈞父子作惡太多,穆百里自然是容不下他們。沒有把王家九族都碎屍萬段,已經是格外開恩。
知府夫人被安葬在其他地方,但這地宮依舊冷颼颼得厲害,夜深人靜的時候透著一股子陰森森的感覺。就是在這裡,溫故陪了趙無憂五年。
趙無憂的屍身儲存完好,幾乎沒有半點改變,也不知是否因為蝴蝶蠱在她體記憶體留過一段時間的緣故。再加上此處寒涼,早前就是用來儲存知府夫人屍體的,能保屍身不腐。
這些年,溫故想盡了辦法,可這世上除了蝴蝶蠱哪裡還有起死回生之效?他就這麼一個女兒,於是便如同發了瘋似的想要讓女兒活過來。
誰能相信趙無憂死了呢?
你看這眉眼,你看這肌膚的彈性,只不過沒有呼吸和心跳罷了,其他的哪裡不像活著的時候?
“合歡,睡了那麼多年也該睜開眼睛看看了。”溫故披著大氅坐在一旁,“你知道我今兒遇見誰了嗎?我看到了好多故人。我看到大師兄牽著一個女娃娃,那孩子大概五六歲,遠遠看著就覺得眉目清秀。對,你不必猜也知道,能讓大師兄捧在掌心裡的,還能是誰家的孩子呢?”
“我想,那大概就是小思睿吧!不過我沒看到穆百里,也不知這臭小子如今在做什麼?孩子也不管了,竟然把那麼小的孩子丟給大師兄。你也知道大師兄是個武痴,壓根不懂得怎麼照顧別人,說風就是雨的。”
“合歡,你說穆百里是不是放棄了?他或許另有生活,重新找了個女子,成親生子,再也不要你了?也只有這樣,他才會放下你們的女兒,你說是不是?”
“你別難過,若真當如此,爹一定不會放過她。”
趙無憂一襲白衣躺在冰棺裡,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合歡,你什麼時候能睜開眼睛,跟爹說說話啊?”溫故低低的開口,然後便是一聲長嘆,起身幽幽離開。五年時光,他從最初的精神爍爍,成了如今的鬢髮花白。
他顧自呢喃著,“合歡,爹也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唉……”
趙無憂雙手交疊放在腹上,掌心底下壓著那一串佛珠,可佛珠不齊全,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發瘋似的跑,發瘋似的喊,始終沒有人理睬她。她想著這是不是在某個陣裡?自己難道困在了陣中?
可仔細環顧又不太對,偶爾能在天空裡看到凌亂的畫面,那些人的衣服似乎有些奇怪。突然一陣漢服,緊接著又是霓裳羽衣舞,最後又是胡服。
趙無憂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一望無際的地方,寸草不生,不像大漠又有著大漠的荒涼。她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年月,一直走一直走,卻始終沒有盡頭。
在這裡,她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孩子,只有孤獨和無助。
不過最近她好像能聽到一些聲音,總覺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人說的什麼她聽不太清楚,也看不見說話之人身在何處,但在這萬籟俱寂的世界裡總歸是有些聲音了,不再是一個人的孤獨寂寞。
她在尋找裂縫,因為恍惚間她好像又聽到了這個聲音。
“誰?”她環顧荒涼的四周,“誰在說話?誰在說話?你們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到底在哪?這是什麼地方?”
她記得很清楚,在大鄴皇宮裡頭,她捱了一箭,然後她看到了一道光。
再後來發生什麼事,她便不記得了。
等到再清醒過來,就被困在了這樣的地方,不見天日,孤獨而寂寞。她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是靈魂狀態,畢竟入了此處一來,她不吃不喝也沒事,甚至於不斷的奔跑也不會覺得疲累。
這是不是鬼魂呢?
突然覺得很可笑,自己手握生殺這麼多年,始終都不曾敬神怕鬼,如今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說起來,這算不算是上天給的另一種懲罰。懲罰她此生殺戮太重,懲罰她此生作孽太多。
無奈的坐在地上,望著這一片了無生機的地方,她覺得很絕望,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在這個地方,逐漸磨平了所有的稜角和希望。
無主的幽魂,生不得死不得,生不如死的飄蕩著。她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在這絕望的地方似乎只剩下了比死更痛苦的掙扎。
她如鴕鳥一般蜷起身子,把腦袋埋進了懷中,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繼續走了,壓根沒有走出去的希望。
直到不久之後的那一日,天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她快速的合上眼睛,刺眼的光逼得她睜不開眼睛。那一刻,她竟生出了幾分解脫的心思,身子竟也跟著逐漸稀薄。
她低眉望著落在強光之下的雙手,從最初的素白如玉,逐漸變成了透明如蟬翼。她難得笑了,想著:這大概就是結束吧……
溫故蹙眉站在地宮外頭,看著這越發漆黑的天空。方才還是晴空萬里,這會突然烏雲密佈,竟出現了天狗食日的景象。
自古以來,天狗食日乃是江山大凶之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所有人都看得見這樣的天狗食日之景,大中午的,天漸漸黑沉下來,最後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一個過程,不可能一下子黑沉下來。
冷風嗖嗖的往衣襟裡頭灌,那種寒涼與冬日裡的寒涼是完全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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