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寒夜,十月冷風,滂沱大雨。
無人街道上,李長生衣衫襤褸,閉眼前行。
冰冷雨水拍打之下,淡淡紅色混合著雨水從他散亂的頭髮和破舊的衣服裡滲出,化開。
他的身後,拖著一塊薄薄木板。
木板上,一件滿是補丁的外套蓋著一具半大不小的身軀。
臉面遮蓋。
只能見到一雙未被外衣蓋住的雙腿繃得筆直。
隨著木板被拖動,一顫一顫又一顫。
連線著木板的麻繩已將李長生乾瘦的雙肩上勒出血痕。
可他恍然無覺。
只是一步一步,堅定地邁著步子。
“好!好!好!死了好啊!”
“死了,就不用受苦了。死了,就解脫了!”
“娘也快不行了。等我伺候完娘這最後幾天,咱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撲通一聲,李長生踢到了一塊翹起的石磚,重重摔倒在地。
冷硬的青磚輕而易舉地磕破了李長生的臉和膝蓋。
只是,這無非便是為早已遍體鱗傷的李長生新增了兩道不痛不癢的傷痕而已。
任由冰冷的雨水帶出了兩道殷紅,李長生咬牙從地上爬起。
唸叨著,又繼續拖著木板前行。
百餘步後,李長生抬手擤出鼻腔中的淤血,輕輕一嗅。
絲絲香火煙氣混著淡淡屍臭,越過冷雨,鑽進了李長生鼻腔。
他緩下了步子,轉身拖著木板,走到了街邊掛著白燈籠的商鋪旁。
咚咚敲響了鋪門。
“誰啊!”
不多時,鋪內亮起燭光,傳出一聲不耐煩的呼喝。
“半夜三更,要收屍也要等明天,規矩不懂嗎?”
“是我!”李長生緩緩開口。
鋪內燭光搖曳輕晃。
不多時,鋪門開啟,老掌櫃緊了緊肩上毛衣,皺眉道。
“小瞎子?不是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嗎?棺材還沒打好呢!”
“不是我娘!”李長生淡然開口,微微偏身。
老掌櫃捧著燭火往李長生背後看去,面露微驚。
連忙從李長生肩上接近麻繩,將木板拖進店鋪。
揭開破爛上衣後,卻只見那是一個含苞待放的少女。
卻雙眼緊閉,抿嘴嘴唇。
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卻描著眉,塗著胭脂。
只是一路走來,大雨淋身,早已將胭脂衝散,墨筆攪渾。
滿臉,是說不盡的苦楚,道不完的悲涼。
“可惜!”老掌櫃輕嘆一聲,旋即奇怪開口,“前幾日你與她來定棺材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這怎麼.......?”
可話沒說完,老掌櫃又輕輕搖頭,“也是,胭脂弄堂,花柳青樓。越漂亮,越悽慘。”
“好啊,死了好啊!要不然幾年後,我收到的就是一具腐肉滿身,惡氣熏天的屍體。”
說話間,他抬起袖口,抹去了少女臉上混亂的胭脂,露出了稚嫩發白的臉龐。
只是隨後,他又清冷開口道。
“不過,前幾日你們送來的那幾文錢,只夠給你娘打棺材!”
“要不然,我只能給你小妹一卷草蓆,一處荒坑!”
“如今這世道,你莫怪我狠心!”
李長生卻是不言,淡默的從腰間取出一物,朝著老掌櫃遞去。
那是一截白白胖胖的手指,指根處戴著一個金色指環。
斷口處,肉骨猙獰,參差不齊。
老掌櫃渾然不懼,接過斷指,細細瞧著指上金環,而後微微一愣。
“我認得它,醉花樓老鴇的手指。小瞎子,這是你咬掉的?”
“那老鴇身邊常年有三個壯漢保護,你竟然得逞了,還沒死?”
老掌櫃的雙眼,微微發亮。
李長生並未理會,只是仔仔細細地撫著少女僵硬的臉龐,每一寸,每一縷。
“不知道死了後,能不能看得見!”
“要是能看見,見一見小妹和孃的樣子,也不算白死!”
輕呢喃,李長生便開口道,“勞煩掌櫃,再打兩副棺材!”
“兩副?”老掌櫃望了望僵硬的少女一眼,又望向了李長生。
死人,他見得多了。
李長生臉上,只剩一片死意。
“好!人生苦長,似你這般人,不該活在這世道。”
李長生沒有回話,只是自顧自地說道,“還勞煩您,能不能弄些熱肉熱飯!”
“好!”老掌櫃點了點頭。
許久之後,李長生撐著破舊紙傘,護著懷中熱菜,出了商鋪,步入雨內。
老掌拒站在門口,定定地望著慢慢遠處的身影。
突然,他張嘴喊道。
“小瞎子,若不想死了,來我這!我讓你吃飽,穿暖!”
雨夜之中,李長生微微一顫。
..........
城郊破院,李長生推門而入,走入廂房。
破爛木屋之內,只有一席鋪著乾草的破爛床鋪。
一名乾瘦婦人躺在床上,只有幾張破舊薄毯蓋著。
聽著開門聲與腳步聲,婦人艱難起身,虛弱開口,“長生,長寧,你們回來了!”
然而轉身之後,聲音戛然而止,“長生,你不是去接長寧了嗎?”
咚!
李長生放下懷中食盒,跪倒在地,頭重重磕在地上,“娘......小妹,沒了!”
一路的隱忍堅定,此刻終是再也堅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