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瓊林宴。
酉時的天色已襲來些許暗沉,太和殿的飛龍簷角下掛著整排瑩黃的琉璃宮燈,綴的整個大殿暖意融融。
自太祖朝起,瓊林宴便是新科進士獨有的殊榮,三鼎甲一併進宮赴宴,得天子親賜金花玉冠,彰顯無上榮光。
而今歲因著米孚還朝,禮部更是在殿前懸起了米公早年的《松雪集》,陣陣墨香下,以表達對這位當世大儒的敬重之情。
月色浸上漫長的宮道,又被暖調宮燈驅散的無影無蹤,微末與趙晏相攜著出現在玉階盡頭時,殿內已有人零星入座。
她素白的薄絨斗篷被風捲起一角,正欲抬步,忽聽身側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
“學生拜見米公!”
微末回首,正見陳知白穿著一襲翠竹圓領榜眼服立在轉角處,依舊是他偏愛的藍衫,看起來十分清雅。
他雙手交疊在胸前,對米孚深深一揖,“學生想進青梧書院,懇請米公允准!”
米孚負手而立,靛青長衫外罩著件銀線繡雲紋的薄氅,雪白鬍須隨風輕揚,他打量著眼前這個目光灼灼的少年,劍眉星目,身姿如松,倒是個心思坦蕩的好苗子。
他忽然大笑,長袖一甩指向一旁,“去問你們院長,老夫說的可不算。”
陳知白順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微末正立在金磚宮道上,他快步上前,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微末院長,”他雙手捧出榜眼花帖,“學生…想進青梧書院。”
微末垂眸,瞧見他因緊張手指微微顫抖。
“你既已中榜眼,為何還要進青梧書院?”
陳知白呼吸一滯,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花帖邊緣,“學生…想拜入米公門下。”
“只是如此?”微末問。
陳知白抬眸,正對上女子似有些沉涼的目光,心頭那股燥火忽就熄滅了幾分,“學海無涯,學生即便僥倖摘得榜眼,卻也只窺得書山一角。”
他疊著手恭敬拜禮,“學生想繼續苦讀深造。”
微末的目光在對方臉上逡巡,眉眼清澈明亮,不見半分諂媚之色,倒是個真心向學的。
若人人都是為米公名號而來卻志不在學,青梧書院定然無法長久。
她將肩頭披風攏了攏,“五日後書院落成,你來尋我登記。”
“是!”
陳知白的聲音陡然拔高,端正行了個書院禮,便轉身離去。
她隨趙晏步入正殿,只見龍椅空空蕩蕩,鳳位上的皇后一襲正紅朝服,厚重的胭脂仍蓋不住蒼白的唇色,不時掩帕輕咳,頭上金鳳步搖隨著咳嗽不停顫動。
皇帝本有心在瓊林宴上解除太子封禁,但因米公遇刺一事,半數朝臣聯名上書,硬是將太子繼續圈禁在了東宮。
聽聞皇后病了許久,連六宮諸事都暫時交給了賢妃協理。
賢妃正著一襲湖藍色宮裝端坐在鳳位一側,與面色蒼白的皇后不同,她雙頰都透著健康的紅暈,連眼角細紋似都帶著喜氣,目光正不時飄向已然落座的二皇子。
微末邊朝那處走去,邊驚訝地發現,往日病容纏身的二殿下,此刻面色竟有了些許紅潤,常伴的陣咳也消失無蹤。
月白錦袍與天水碧襦裙纏在一起,宛如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微末才一落座,秦綰就輕輕扯了扯她的裙裾,“你託衛驍送過來的那個孩子,已經治得差不多了。”
微末一頓,眼前浮現在長明殿時,坐在母親脖頸上的孩童,手中彈弓的破空聲似還在耳畔盤旋,“當真?”
秦綰點頭,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雖還不及常人伶俐,但已不流涎水了。”她莞爾一笑,“今早還學會了自己束髮。”
微末心頭一暖,抓住秦綰的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