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將詩帖灰燼打著旋的捲起,千人的場地上,此刻竟連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
一個灰衣學子縮著脖子嘀咕,“可、可要是這位也是假的呢?”
這聲音雖輕,卻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對、對啊。”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已經有了一個假的,誰知道會不會……”
“除非,這位老先生能拿出苕溪詩帖真跡!”
他本以為自己能贏得喝彩,卻突然瞥見同窗對他投來怪異的目光,一扭頭,又對上米孚沉涼的眼神,他頓時如遭雷擊一般杵在原地,竟再也提不起大聲講話的勇氣。
僵持間,一道清亮的女聲忽從身後響起,“真跡在這裡。”
眾人齊刷刷回頭。
只見女子正扶著錦瀾王的手,從馬車上緩步而下,月白裙裾掃過金漆車轅,手中捧著的雕花木匣在月色下泛著耀眼的銀光。
隨著她徑直走向老者,人群如潮水般讓出一條道路。
女子蓮步從容,在距離對方三步遠的位置停下,雙手託匣深深一拜,“學生微末,見過米公。”
她低垂的脖領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髮間的東珠步搖正隨著俯身的動作微微顫動。
人群不自覺陣陣抽氣,卻始終無人敢大聲喧譁,這位老者,竟真的是米公。
米孚破舊的衣袖在風中搖擺,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枯瘦的手掌虛虛一扶,“十二年不見,你這女娃娃還是這麼機靈,不枉費老夫親自教導。”
人群再次陣陣譁然,這女子,竟真的是米公弟子?
說罷,老者如電的目光在一眾學子臉上掃過,竟將人一個個瞧得低下頭去,“比這些傻小子不知強了多少倍。”
藍衫學子低垂著的臉殷紅如血,“學、學生……”
此時他已不需要什麼苕溪詩帖,就能認定此人必是米公無疑,如此強烈的威壓,比恩師持戒尺訓斥時,帶來的壓迫感還要足上不知多少倍。
微末淺然一笑,“我幼時曾見過米公,他們自是比不得我。”
“哼。”米孚輕哼,“那也不過短短几日罷了。你不必替他們遮掩,如此不辯是非,實是我棲梧悲哀。”
米公的聲音明明很輕,卻將眾人訓得噤若寒蟬,他們盯著自己的靴尖不敢抬頭,卻聽到女子輕輕一笑,“我可以將米公的詩帖展示給大家看嗎?”
米孚負著手,淡淡嗯了一聲。
微末手指輕旋,只聽咔嗒一聲脆響,匣蓋緩緩開啟,眾人這才敢悄悄抬眸。
木匣裡靜靜躺著一卷泛黃的卷軸,卷軸兩端隱隱泛出金黃色的暗紋,封卷的繩結是勾著金銀絲的紅色緞帶,連軸骨都是肉眼可見的名貴不凡。
女子在眾人斂聲屏息中將卷軸雙手捧出,對藍衫學子輕聲道,“還請將火把熄滅。”
藍衫學子一時怔住,直到對上女子清亮的目光,才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
他慌忙將火把扔在地上,抬腳去踩,可火把上澆有桐油,越踩越是火星四濺,引得周圍幾人驚呼著接連後退。
霍崢不知從何處提來半桶井水,“讓開!”
隨著冷水傾瀉而下,火把才“嗤”的一聲熄滅,白霧升騰間四周頓時暗了下來。
月光如水,靜靜撒在微末手中的卷軸上,她輕輕解開繫帶紅繩,淺笑著將另一端交給趙晏,“有勞王爺。”
隨著卷軸徐徐開啟,露出裡面經年的象牙黃,眾學子不敢推搡,後排竟已疊起兩人的騎羅漢。
其上墨跡濃處如漆,淡時似煙,“苕溪”二字起筆如刀削斧劈,收勢卻似行雲般流暢舒捲,映著月色,竟能看到筆鋒中暗藏著的行筆紋路。
前排幾人不自覺上前半步,卻又猛地停住,生怕自己的呼吸汙了傳世珍寶,“這…這才是米公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