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襄跌坐在地上,衣袍沾滿泥土,他望著胞弟挺直的脊背,字字鏗鏘,不怒自威。
手指不自覺扣進青磚縫隙的泥土裡,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努力了一輩子,卻還是不及他萬一。
米孚見學子們垂首不語,語氣稍緩,“既然聽懂了,就都給老夫滾回去睡覺!”
他眉頭皺得似是極其煩躁,“不到放榜日,少在外頭瞎晃悠!”
話音才落,人群頓時如獲大赦,呼啦啦站起身。藍衫學子最先抱起考箱,經過米孚身側時,深深一揖,“學生……慚愧!”
緊接著,眾人一個個弓著腰背快速掠過,每經過米孚身側,皆拱手拜禮,“學生慚愧!”
微末站在馬車旁,指尖被涼風浸得微微發白,趙晏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她冰涼的指尖籠入掌心。
她側眸望去,只見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在月光中格外深邃。他應是與自己想到了一處——
米孚看似勃然怒斥,半分顏面也不留,可實際上,是在護著這些學子們啊。
自古有句話叫“民不與官鬥”,若一味僵持下去,陛下難保不會耐心耗盡,吃虧的終究會是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書生。
待最後一名學子也消失在長街盡頭,霍崢忽然抱著刀鞘大步走來,對米孚鄭重抱拳,“末將一介武夫,今日才知文士之威也能撼動山河,實在欽佩!”
米孚捋著鬍鬚輕笑,湊上前附耳說道,“霍將軍,家兄一時糊塗,所幸並未釀成大錯,能否將人暫且交由老朽掌管?”
“這…”霍崢驚疑不定,“按律當交由陛下聖裁。”
“哎。”米孚擺手,全然沒了方才的凌厲,反而擠著眼睛像個倒賣文物的小賊,
“你看夜都深了,陛下必定早已就寢,今夜老朽將人帶走,明日一早,便親自帶人上殿請罪,如何?”
霍崢的目光在米孚微揚的鬍鬚上停留片刻,突然朗然笑道,“好,末將相信先生為人!”
“爽快!”
米孚接過被拎成小雞的米襄,對微末兩人擺了擺手,“事了,回府。”
說罷就徑直往金頂馬車裡鑽去,破舊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格外清脆。
微末眨了眨眼,“米公要與我們同回王府?”
車簾突然被枯老的手掀起,米孚歪著頭探出窗外,“既入我門,從今日起便改口喚師父。”
他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微末一滯,突然有些分不清此人究竟是米孚還是米襄。
“為師如今孑然一身,不跟著關門弟子,難道要去討飯?”
說著他看向趙晏,理直氣壯地一指對面茶棚,“徒婿,去將為師欠下的酒錢結了。”
徒婿?
他很喜歡這個稱呼。
店小二和掌櫃一直站在街邊目睹了整個過程,震驚地發現,在他們茶攤撮了一晚上燒刀子的落魄老頭,竟然是當世大儒……
掌櫃手裡的算盤啪嗒一聲落地,小二抱著酒罈的手不停發抖。
衛驍捏著個金元寶,隔街扔了過去,掌櫃忙瘋狂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可金元寶已穩穩落進小二抱著的酒壺裡,酒花濺了兩人滿臉。
小二顫巍巍取出金錠子,望向碾著月色遠去的金頂馬車喃喃,“錦瀾王竟然真的給他結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