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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末指尖翻動繡的飛快,整夜過去也毫無睏意,直到天色微白,用天藍蠶絲勾成的蟒睛終於成形。
晨早露重,打在她的粗麻衣襟上冰涼潮溼,她將玉帶塞進斜領對襟裡,朝趙晏的書房走去。
趙晏每日寅時四刻起身,此時應當正在書房用早膳。
鑲金玉筷挑起半塊暗紅的桂慄粉糕,濃焦甜膩的糖粉味便徑直刺入趙晏鼻腔,他不悅地皺眉,“你做的?”
“是薛廚娘做的。”衛驍盯著焦紅的糕點,只覺這東西定會甜得發苦,“大概是糖粉放多了…?”
微末捧著玉帶悄聲來到階前,偷偷掃了一眼正被玉筷審判的方形小糕。
趙晏並不喜甜,卻獨愛桂慄粉糕。
他愛濃郁的桂花香,愛淡淡的新慄味和若有若無的微微甘甜。
若摻了糖粉便會過於甜膩,反成了他最厭惡的甜點。需將糖粉換成少量晶糖,再佐以文火熬煮出桂花和新慄的香氣,才正對他挑剔的口味。
前世她採桂蒸慄,反覆鑽研調整,才叫蘇晚昭牢牢拴住了這男人的胃。
蘇晚昭只需拿著銀勺在桂花汁中翻動幾下,便理直氣壯稱是自己親手所做。
玉筷從趙晏掌間倏而滑落,記憶中的味道在舌尖空蕩瀰漫,讓他頓時沒了胃口。
起身時才看到那貓在階下的纖影,手裡捧著那條金蟒玉帶。
“為何不穿新衣?”
微末垂首將玉帶送到他面前,“奴婢身份低微,實配不上那樣好的料子。”
趙晏被激起一陣傲嬌,不悅冷哼,“那便隨你。”
手指撫上玄底金蟒時,他不由呼吸微滯。
鎖繡素有浮雕質感,使金絲鱗片看似層層疊就。
柔處針腳細密勻稱,長短不偏半分。整體蟒身氣勢恢宏,蟒尾掃過的褶皺裡似藏著邊關狼煙,藍銀豎瞳仿若淬著氣吞永珍的俾睨之態。
他只當小小奴婢蠡測管窺,不曾想繡工竟如此細膩磅礴。
晨光漸暖,他凝著女子染露的長睫吩咐,“今日上朝,就束這九爪金蟒。”
微末猶豫著將手臂收回兩寸,“可玉帶尚未鑲嵌玉石。”
男人卻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那等俗物,徒增累贅。”
趙晏離開沁水閣時,薄荷香也一併漸漸散去。
衛驍驚奇地看著她,“王爺從未如此高興過,你可真厲害。”
微末遮了遮緩緩高升的暖陽,“衛大人,可有新鮮的銀桂與板栗?”
“有!”
…
再回府,趙晏早已飢腸轆轆。
臨風廊下的矮几上,靜靜擺著一碟桂慄粉糕。
與晨早不同,這兩塊明顯糖色更淡,桂香更濃。
咬破糕體時,冰糖的清甜混著新桂澀香漫過喉間,趙晏咀嚼的動作忽而凝滯,連執盞的指節都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晚年的皇后性情大變,連帶廚藝都多了些尖酸刻薄,每次捧來的糕點,都與他記憶中的味道天差地別。
前世他玉盤珍饈,反而最是懷戀這清雅的桂香,可苦尋二十餘年皆不得,倒是抱憾終生。
兩塊小糕囫圇入腹,再抬手,盤中已空空如也。
他仍覺意猶未盡,將殘渣捏在指尖碾碎,“王妃有心了。”
衛驍探頭過來,“回王爺,這是微末姑娘…臨走時蒸的。”
“什麼?”
殘留桂香霎時穿透指腹,那抹瘦弱的身影忽而撞進心頭,惹他喉結重重一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