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入夜的河流,依舊是平緩的,溫柔的。
月光在捲起的漩渦中打轉,涼風拂過水麵,搖晃著纖細的野草。
幾隻發光的蟲兒像墜下的星星,飄忽地飛來飛去,披銀鱗的小魚不時擺尾躍出,噘嘴捕食著草尖上歇息的昆蟲。
青蛙蹲伏在蓬亂的草根中發出煩躁的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油燈映得流水泛起昏黃的暖意,陳舟脫去了鞋子,赤腳踏進河床。
他一手提燈,另一隻手拎著木桶,桶中裝有挖泥鰍的長刀和捕撈蝌蚪的木質酒杯。
依稀記得兒時挖泥鰍都是在緩流處底層黏土裡搜尋,陳舟沿著河岸向上遊走了幾十米,想找一塊合適的地方。
但河床越往上收束得越窄小,河水也越來越深,越來越急。
進入林中後,河道繞過一塊牛心狀巨石,聚成了一汪小湖。
兩側樹木遮蔽了月光,本就難以看清的水面更顯幽深難測。
“呵,釣魚佬的天堂?”
陳舟打趣道,掰斷一根樹枝捅了捅湖水。
一米多長的樹枝彷彿伸進了某個無底洞,被黑黢黢的小湖不聲不響地吞噬掉了。
見湖水這麼深,陳舟再不敢前進了,返回淺水處,取出長刀剜著河底淤泥,尋找泥鰍。
連挖出四五塊泥土,撥弄開後,裡面只有曲起身子的小蝦小魚或是貝類,根本看不到泥鰍。
而且別說活泥鰍,就連泥鰍身體上裹著的那層黏液也找不見蹤跡。
泥鰍的適應性強,繁殖能力也不差,只要水中沒有汙染,總該見到它的。
這樣都找不到,可見這條河,甚至這座島嶼上,根本沒有泥鰍繁衍。
沒辦法,陳舟只能洗乾淨長刀,然後返回下游,看看能不能撈些蝌蚪。
他的故鄉四季分明。
河畔的青蛙通常在四五月份甦醒,六七八月份抱對繁殖,九月份小青蛙大多已經成年,天氣轉涼後,便很少能見到蝌蚪了。
至於島嶼的氣候,只分旱雨兩季,氣溫變化不大。
即使現在已經到了十月份,除雨後有些涼意,平時並不覺寒冷。
得益於這種氣候,島上的蛙類也未絕跡,使得蝌蚪隨處可見,陳舟劃筏子搬運貨物的時候常常看到落潮後的巖灘水坑中有蝌蚪屍體。
淡水海水交界處尚且有蝌蚪出沒,河道中它們的數量就更多了。
陳舟使用大木酒杯一點點撈著,沒多大會兒就抓住了二十多隻蝌蚪。
它們中有的已經初具蛙形,仔細看能分辨出長出的後腿,有的像是剛孵化沒多久,宛如一個小逗號。
不知道喂貓吃哪種蝌蚪有效,陳舟將它們全部帶回了營地,用刀尖扎死後塞進了小花貓嘴裡。
才過去一個多小時,小花貓的身體狀況更加糟糕。
吃下蝌蚪後,它伏在箱中乾嘔了幾下,吐出了一些發黃的黏液,就又有氣無力地趴下了。
陳舟摸了摸它的脊背,感覺它的體溫似乎又下降了些許,便把木箱抱到了火堆旁取暖。
其實他心中已經知道,這隻小貓的性命大機率保不住了。
但很多時候,他只能求個問心無愧,不管怎樣,至少努力拯救過。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陳舟在箱中看到了小花貓僵硬的屍體。
它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散成了一朵灰濛濛的花。
小灰貓的狀態則好轉了一些,眼睛仍有分泌物,但飯量見長,常常抓撓木箱內側,顯得極有精神。
將花貓屍體帶到林中埋葬,看著新土掩住的墳包,陳舟不由嘆了口氣。
與這隻小貓相處沒多久,對於小花貓的死,他並沒有很深的感觸。
只是觸景生情,想起了童年養過的幾隻貓,其中陪伴他最久的一隻足有四年。
那是隻肥碩的大黃貓,對人和善講衛生,從不在屋裡拉尿,也不偷吃飯菜,抓老鼠是把好手。
家中的小貓總跟著它,學習捕獵的本領。
它也懂得尊老愛幼,捕到的小鳥老鼠常送給小貓解饞,四年時間,培養出了十幾個好獵手。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它帶著撕裂整片頭皮的創傷回到家中,淌到嘴角的血被凍成了冰。
陳舟連忙招呼姥姥姥爺給它塗藥,但無濟於事,兩天後,那隻大黃貓孤零零地躺在倉房的玉米堆旁死去了。
現在回憶起來,從生到死,大黃貓一直都履行著它的使命,看護糧食,震懾著鼠類。
陳舟已記不起它的模樣,隱約間覺得,那隻貓的毛色就像秋天晾曬在穀場的玉米,金燦燦的,很溫暖。
大黃貓是給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一隻貓,自打它死後,每次看到貓的屍體,陳舟都會想起它。
往墳包上灑了些樹葉,未在回憶中沉浸太久,陳舟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不知不覺間,已是10月17日,距離風暴降臨還剩8天。
曠日持久的搬運即將步入尾聲,但對於荒島生活而言,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陳舟打算在10月23日停止搬運,並開始著手在島上建造一個更堅固的庇護所。
這個新庇護所的入口要安全隱蔽,內部空間要比十幾個臨時帳篷加起來更大,用以分門別類地儲存物資。
同時,新庇護所要靠近水源,要避風,要能接受陽光,要有厚實的防水屋頂。
庇護所內部需要單獨隔開一間廚房,並砌出煙囪,臥室要放得開傢俱,擱得下吊床。
在搬運工作結束後,修建庇護所將成為一項嶄新的,漫長且艱鉅的工程,絕非一兩日就能糊弄過去的小打小鬧。
為了儲備足夠建材,陳舟決定將整個上層船樓都拆下去,包括船樓頂部的防水瓦。
同時他還要拆掉廚房內的火爐,把那些小磚塊一批批運到島上。
18日到22日間,陳舟一直在依照計劃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條完整的帆船已經被拆的七零八落,甲板中部凸出地面的煙囪不翼而飛了,粗壯的主桅杆不見了,就連尾部兩層船樓和船舵都被卸掉了。
若是從船後往前看,還能看到下層船樓和船艙外緣被鋸出的一個個方形缺口,像是被某種海中巨獸生生啃得遍體鱗傷。
23號,陳舟趁著落潮將船頭底艙側壁鑿開了一個口子,放出了其中積存的海水,把木架上的麻袋和幾箱被海水泡過的稻子運上了岸。
他本打算卸掉拋錨用的大絞盤。
但很不幸,這項工作只完成了一半。
憑著這段時間積累的豐富破壞經驗,陳舟成功地將絞盤從龍骨上拆了下去,而且分離了絞盤上的纜繩。
沉重的船錨因此失去了著力點,拖著鐵鏈墜入了海中,深陷進沙裡,獨留絞盤在船上。
按照陳舟的計劃,接下來他只需要鋸開上下兩層木板,然後用撬棍撬動絞盤,將其移動至下方木筏頂部,等待漲潮推下,就能載著絞盤離去。
他沒想到,這個絞盤內部使用了大量金屬構件,使它分量大增。
即使使出吃奶的力氣,扳彎撬棍都無法撼動其分毫。
沒辦法,陳舟只能儘可能卸掉絞盤上的木質把手和鉚釘,將裡面的金屬件都掏了出去,準備留待日後使用。
或者等熔爐造出來,打製成其它機械構件。
比如撞擊式燧發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