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中午,陳舟拖著沉重疲憊的身軀回到了窯洞。
離開家時往灶膛和篝火中新增的小樹枝順利被炭火點燃。
可悲的是,他到家太晚了,點燃後的小樹枝都被燒成了木炭,現在他還是得重新生火。
把藥草和瓶瓶罐罐拿出來,放在廚房的糧食架頂。
坐在矮凳上,稍微歇了歇,陳舟生起篝火——
他想用沸水泡點菸草葉喝,這個是目前為止唯一可能起到些許療效的藥劑。
耐心等待水燒開,泡了兩大杯菸草葉後,他將剩下的開水灌入空酒瓶,留待飲用。
然後他又往壺中添了些水,掰開面餅,切了些肉絲兌入水裡,沒放鹽,開始熬粥。
菸草葉在沸水上打轉兒,不一會便完全溼透,沉入了杯中,把整杯水染成了暗黃甚至深褐色。
杯上逸散的氣味倒不像陳舟想象中那般燻嗆,帶有菸草特有的稍顯辛辣的芳香,隱隱還有些刺鼻。
仔細嗅了嗅,陳舟覺得菸草水應該不像藿香正氣液或十滴水那麼難喝。
等杯中水稍微晾涼,他試探著吸溜了一小口。
剛進入口腔,菸草水給人的感覺還不明顯,等到泛黃的液體徹底浸沒舌頭,流入喉嚨,陳舟只覺一股極其強烈的幹菸草葉的辣味在嘴裡燃燒了起來。
這種辛辣不同於辣椒或是蔥薑蒜,又熱又疼,給人的感覺就像針扎火燎,其中沒有任何能讓人感到舒適或上癮的成分,只讓人覺得痛苦。
“咳!”
猝不及防之下,有液體跑岔道,進入了陳舟的氣管。
他從矮凳上起身,弓著腰,扶著膝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嘴裡像含著一團火焰。
從內到外,從舌頭尖到舌頭根,從上牙膛到下牙床,乃至喉嚨,氣管,都是一樣的刺痛。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連忙張開嘴,胡亂拿起一塊麵餅,掰碎了往嘴裡塞,然後用涼水沖服,籍此緩解口腔中的疼痛。
但這一系列措施效果不佳。
飲下一整杯朗姆酒都能面不改色的陳舟被戴上了痛苦面具,蜷縮起身體,像只大蝦,佝僂在矮凳上,除了“啊”“呃”的痛苦哼叫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嘴裡的氣味終於消散,或者說能夠忍受了,他才直起背。
“他媽的,也沒人告訴我一杯水到底要泡多少菸草葉,我往裡倒半盒是不是放多了。
還是說這玩意不能用開水泡。
奶奶滴,怎麼菸草泡水能這樣難喝,我要是喝掉一整杯,可能病還沒治好,我就先被辣死了!”
緩了一陣兒,陳舟覺得菸草的刺激性氣味就像護士手中粗暴的棉籤,直接捅進了他的鼻孔和嗓子眼,打通了所有關竅,使他又疼又順暢,甚至還有些舒爽。
當菸草產生的灼燒感消失,再喘氣的時候,彷彿都能把空氣吸進鼻腔,順著頭骨向上,吹涼他那發熱且遲鈍的腦子。
凝視著顏色更加深沉的菸草水,猶豫了片刻,陳舟最終還是沒敢喝下第二口。
“還是先吃飯吧,就算吃藥也得飯後吃,不然對胃不好。”
隨便找個理由搪塞自己,陳舟把菸草水拿到了食物架上——除非病情加重,否則他是絕不會再喝這玩意哪怕一口的。
壺中水少,很快就燒開了。
讓瘦肉和麵糊在鍋中多熬了一會兒才將其盛出。
吃過熱乎的中午飯,陳舟覺得身體不再發涼,人也精神了許多。
他不知道這是午飯的作用還是菸草水真的產生了效果。
便喝了一大口涼開水,將兩杯溫水放在床頭櫃上,重新鑽進被窩躺著休息了。
……
今日的睡眠時間比平常長得多,足足睡了十多個小時。
大腦清醒,枕著枕頭,陳舟瞪著眼睛根本睡不著。
無事可做,無事能做。
他難以靜下心思考以後該處理的事項,腦海中不停冒出現代生活的片段。
其中有阿莫西林、康泰克等熟悉的感冒藥,有電熱水壺燒水中消毒粉的味道,還有醫院的白大褂及微微搖晃的吊瓶……
“如果獎勵過這些藥物,我就不會為一個小小的感冒而擔憂了。”
回憶轉變,他又想起了姥姥姥爺,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親人朋友,想起了被人關心照料的感覺。
這些有關親人的畫面更加劇了他此刻的孤獨。
……
實打實的149天即將過去,在這漫長的五個月中,他沒有任何交流物件。
他曾經提醒過自己,要多說話,哪怕是對著天地自然,對著沒有生命的器物,也要把話說出來。
但在生活中,他並沒能做到自己計劃過的事情。
除了精神病,誰會對一棵樹說話,對岩石或河水傾訴煩憂呢?更何況生活中需要完成的事和亟待解決的問題有那麼多,完全填補了每一分每一秒,使他無暇多想。
回顧過往,近三個月以來,他開口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其中大部分都是對來福發號施令。
至於餵養小灰灰,照料龍貓和提子,他更多是在心中自言自語,或是單純的嘬嘬嘬,根本不成句。
有些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把心裡想說的話用聲音表達出來,只覺得那句話自己已經聽到了,但那可能只是幻覺。
從床上坐起,陳舟突然啞著嗓子開口說道。
“你好,我的名字叫陳舟。”
他稍稍愣住,彷彿這是頭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說話聲音粗重且陌生,吐字還算清晰,但已與他印象中自己的聲音截然不同。
陳舟這才意識到,由於過長時間沒能與人交流,他習以為常的一些事物已經悄然轉變了模樣。
如果不是這場疾病使他閒下來,恐怕再過兩三年他才能發現問題,到那時候,他可能就喪失大部分語言能力了。
從前在工廠中,即使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小透明,每天至少也能說幾十句話。
和不同崗位的工友交流,應付領導,在食堂打飯後吐槽幾句伙食的鹹淡,或是與父母通個電話,跟他們寒暄一些家長裡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