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定定地看著魯濱遜染血的屍體,恐懼減弱後,陳舟像是看到了一份寶藏。
這是冒險者最後的禮物,他提醒自己。
“不該浪費它,為了活著,該幹活了。”
在心底鼓勵自己,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遲疑著沒有落下。
畢竟還沒到頻繁經歷生老病死的年齡段,陳舟這是頭一次與死屍近距離接觸,雖然從不信鬼神之說,也不覺得膈應或晦氣,但他的內心卻像打翻調料瓶似的,總歸不是滋味兒。
這種滋味兒來得快去得也快,潮水一樣撲上來,最終還是消散在沙灘上。
陳舟知道,無論他現在有多少想法,都只能做該做的事。
僅僅用了幾秒鐘,他便做好心理準備,那雙手也落在了魯濱遜的身上,利索地解開了浸溼的外套釦子。
有些事情只有做了才知道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困難。
死人的身體不是很冰冷僵硬,令人觸之生畏,以至於嘔吐不止,他這個普通人的心理也不像設想中那般脆弱不堪。
他沒有感到恐懼不適,也沒有噁心反胃,甚至都沒有感覺,平靜得自己都覺得陌生。
在死亡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威脅下,在遙不可及的挑戰獎勵的誘惑下,陳舟用一層叫作漠然的盔甲將自己武裝了起來,身體機械地工作著,只餘下大腦冷靜地思考怎樣從魯濱遜身上榨取應得的利益。
或許是因為在海里掙扎的時間遠比原著中描述的短暫,魯濱遜雖然渾身溼透,外套釦子卻沒被水流衝開,仍牢牢地栓在一起。
在他的左側胸口有一處明顯的突起,表明內襯口袋裡裝有一些雜物。
敞開衣襟後,陳舟從潮溼的內襯口袋裡找到了一柄插在牛皮鞘裡的小刀,一個鑲銀嘴的雕花菸斗,還有幾塊被海水泡得黏糊糊的橘紅蜜餞。
在外套裡面,魯濱遜穿著一件薄襯衫,襯衫裡面還有一件貼身的背心。
想到以後的二十多年裡,衣服將成為難以製造的奢侈品,陳舟便把小刀和菸斗整齊地擺放在沙灘上,開始嘗試將這幾件上衣扒下來。
溼潤的海水使衣物緊貼在面板上,魯濱遜逐漸僵硬的屍體更加劇了這一工作的難度,陳舟花費了十幾分鍾,最終只獲得了完整的外套和襯衫,至於那件棉布背心則是被暴力的拉扯撕成了碎布。
忙完這件事,天色大暗。
被烏雲籠罩的孤島看不見月亮與星辰,近岸的樹林裡不時傳出各種奇怪的鳴叫。
伴著不絕的浪潮聲,越來越黯淡的光構築起一座名叫未知的原始牢籠,令人毛骨悚然。
風颳得越來越大,從海的方向飄來了不少水珠,像是要下雨。
擔心剛扒下來的衣服被風吹走,陳舟用衣服包裹住小刀和菸斗,把它們用布條紮緊繫了個死結捆在一顆小樹上。
然後他又一路小跑回到魯濱遜的身邊,準備趁著天還沒完全黑繼續他的工作。
脫去外衣,便能看見魯濱遜的腰間扎著一條精緻的皮帶,皮帶表面印著複雜的幾何圖案,末端還有用黃銅和白銀製造的帶扣。
作為巴西的種植園主,商船的大股東之一,魯濱遜的皮帶很是彰顯他的身份。
“不愧是最早的資本家,光是這條腰帶的造價恐怕都頂我半個月工資了。”
這樣想著,陳舟麻利地解開帶扣,將腰帶抽出來據為己有。
緊接著,他又從魯濱遜的短褲口袋裡摸出一個長條狀的木質小匣。
小匣的密封性並不是很好,進了許多海水,裡面盛著一些細碎的菸葉,被海水浸泡後發出一股腥苦刺鼻的怪異氣味。
陳舟向來是不抽菸的,他將木匣中的菸葉倒掉,又用碎布擦拭了一番,揣進了自己的褲兜裡,然後開始扒魯濱遜的褲子。
天徹底黑下去之前,魯濱遜已經變得像他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乾淨,光溜溜地躺在海灘上。
保管好亞麻短褲和內褲襪子後,陳舟又不辭辛勞地將魯濱遜的屍體推進了大海。
“對於一名充滿冒險精神的水手而言,葬於大海或許是最好的歸宿……”
“不過,送走了你,也就意味著屬於我的孤獨之旅正式開始了。”
陳舟抬頭望了望天,被風吹來的水珠越來越密集,而幾個小時前肆虐的雷電卻愈發稀疏,他無法判斷這場雨究竟下不下得起來。
努力回想書中的描述,陳舟只記得這個荒島上並沒有食人的大型猛獸,對魯濱遜登島當日下沒下雨沒有一點印象。
“最好還是別下。”陳舟祈禱著。
誰都不願意淋著雨睡覺。
哪怕這裡的溫暖的氣候減少了著涼的風險,潮溼的體表也足以製造適合病原體繁殖的溫床。
在沒有藥物的情況下,感冒發燒也有機率奪去生命。
坐在捆衣服的小樹下,倚靠著樹幹,陳舟遙遙望著黑漆漆的大海,一時間卻無半點睡意。
沒有嘈雜的機器運轉聲,沒有手機,時間的流逝清晰得可怕,就像吊瓶滴鬥中緩慢墜下的藥液一樣,加劇著等待的煎熬。
久違地無事可做,他的思緒分外煩亂。
開解過的想法偃旗息鼓,又有些新的煩惱與感慨湧了上來。
“明天就是商船擱淺的日子,憑我這三腳貓的游泳水平,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游到船邊,萬一淹死了怎麼辦……”
“貼吧造船老哥的圖紙倒是記得很清楚,也不知道這位老哥的圖紙靠不靠譜……”
“嗨,就算靠譜,我也不一定造的出來……”
“現在想想,把魯濱遜推到海里還真是正確的決定,要不萬一我不敢上船餓瘋了,沒準就把他當應急口糧用了。”
“就算不吃人,腐爛了爆發瘟疫也是個隱患……”
“唉,也不知道今晚下不下雨,早知道多看看魯濱遜登島當日的那部分了。”
“像做夢一樣,好黑的天。”
………
土壤的溼氣與樹葉的澀味被海風吹碎,浪潮綿長的響動中,世界的最後一抹光彩也消逝了。
驚嚇與勞作的疲憊逐漸從紛亂的想法中淌出來,伴著鳥鳴與潮聲淹沒了陳舟。
他的思緒隨之變得緩慢,上眼皮愈發沉重,最終墜下去與下眼皮緊緊擁抱在一起,不多時,口鼻間便奏響了一曲與孤島格格不入的“鼾之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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