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下午三點四十分,華夏蘇湖省,海陵賓館。
此時的對弈室裡的空氣凝滯沉重,彷彿還還瀰漫著未散的硝煙……以及失敗特有的苦鹹味道。
林睿昕坐在棋盤前,保持著投子後傾頹不甘的姿勢,足足有兩三秒沒有任何動作。
輸了……
又輸給了眼前這個小臭棋簍子!當這個無法證偽的事實再度佔據大腦意識時,林睿昕猛地低下頭,牙齒不受控制地在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清晰的鈍痛傳來,瞬間壓下了喉嚨口那股翻湧的酸澀。這盤棋的整個過程,也隨之湧入華夏前棋聖的腦海。
佈局……佈局階段自己明明是領先的!
開局自己準備了很多,不會有錯。
尤其是黑棋第55手那記靠斷……當肯定算不上多有棋理的手段!
他在心底咬牙切齒地低吼。
但是……
明明無理的是她,可為什麼被下崩的就成了自己呢?從那一刻開始,到後來的每一步,芮昭的應對精確得如同手術刀一般,沒有一步多餘,也沒有一步冒險。
她在自己的猛攻之下,硬是走出了一條步步為營、滴水不漏的反擊路徑。
那連綿不斷、毫無破綻的落子,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他好不容易壘起的堤壩,直到生生將其徹底沖垮!完美……
林睿昕的心裡,不受控制地浮出這兩個字。
甚至到了中盤後半段,她那如同計算機般的算路和深不見底的控盤能力,讓他有那麼極其短暫的一剎那,產生了一絲動搖:自己……
真的能在這樣幾近完美的發揮面前,等到勝利的機會嗎?
這念頭稍縱即逝,卻無比清晰地刺入腦海。
林睿昕收棋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撥動的速度更快了。
不能想!絕對不能沉溺在這種自我懷疑裡!
她能夠下出來這種棋,我只要把訓練量補上來就一定也可以!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收棋這件簡單機械的事情上,試圖用動作驅散那短暫襲來的、令人心悸的恍惚。
自己還能戰!也決不會放棄!
只是……
暫時還不到時候!想到這,華夏前領軍猛地挺直了腰背。
他不再看對手,也拒絕去看盤面之上已經潰敗的棋局,只是一言不發地開始將盤面上各處的白子一股腦地往回撥。
急切的動作,帶著一種想盡快逃離現場的窘迫和煩躁。
可正當他心亂如麻地加快收撿棋子的速度、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空氣裡時,一個清亮而沉靜的聲音,卻猛地劃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九段,你對弈時太情緒化了。”
林睿昕的動作像被按了暫停鍵。他猛地抬頭,撞上芮昭看過來的眼神——不是奚落,不是炫耀,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平靜審視。
“……什麼?”
林睿昕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聲音乾澀緊繃。
被他視為眼中刺肉中釘的對手如此直白地點評,一股強烈的難堪和怒火瞬間衝上頭頂。
但當世第一人並未被他的反應嚇住,依舊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調說道:“你今天開局下得非常精巧,節奏掌握得很好,應該是賽前有過非常充分的準備了。但是……”
她的目光往林睿昕緊握棋盒、繃到極致的手指上落了一下,隨即繼續直視起了對方滿是血絲的雙眸:
“……雖然我第55手的靠斷確實有些過於強硬,但這不是你就不顧一切開始強攻的理由——你那時很明顯有被激怒到了的味道。
“我看過你不少的棋譜,有很多次、尤其是在關鍵的勝負手出現或局面膠著時,你的行棋走向很容易被當時的情緒左右,變得不夠理智。
“這其實並不是實力問題。
“你要想贏我的話,下一盤,請務必在比賽中更冷靜一些。”
“要你管!!!”
林睿昕幾乎是低吼出來,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獸。
胸腔裡翻騰的忿怒和被窺破秘密的羞惱混在一起,燒得他耳朵發燙。
他迅速低下頭,再次粗暴地將最後幾顆白子掃進棋盒,隨後“啪”地一聲蓋上了盒蓋。
可就在這暴怒的表象之下,一種冰冷的、他極度不願承認的清醒感卻在心底深處悄然蔓延……
林睿昕自己比誰都要清楚:儘管他的盤外招向來不少,可他自己也確確實實是個在對局過程中容易情緒化的人。
這是他自己深知的弱點,一個被其過去強大實力以及其大心臟所暫時掩蓋的弱點!而此刻於日薄西山之際,卻被眼前這個年輕對手精準道破缺陷……
這一窘迫的事實,作為一代領軍的他絕不可能當面承認。
他霍然起身,甚至沒顧上將椅子扶正便想逃離這裡!
此時此刻,每分秒都讓他如坐針氈!可這時,那個沉靜的聲音再次響起,成功令林大網紅邁向門口的腳步下意識地微微一滯。
“林九段!”
林睿昕背影僵住,沒有回頭,只覺一股邪火在喉嚨口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