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鹹魚干與貓
一個巨大的夢境,終結於從頭頂嘩啦啦蓋下的泥土。
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群身形模糊的人用鏟子不斷剷下泥土,好像還有一個男人居高臨下看著她。
看不清眉眼,但聲音出奇清晰。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樣子,穿著土土的鄉下衣服,也長得不怎麼好看,土不拉幾的,但你的眼睛漂亮,我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
坑裡的女人是美的,又不是過分驚豔的美,她有一種韻味。
風情,不正經,但又顯得保守婉約。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女人,又說不出哪裡壞。
通俗點就是——心機深,會裝!
她抬頭看他,“這件事啊.當時跟現在我都一個感覺。”
他笑:“你說。”
她也笑:“感覺被狗盯上了。”
他氣定神閒,“可你逃脫不開,好多年了,從未成功。”
“說得好像你很得意?”
“不得意,只是可惜,畢竟是陪了這麼多年的女人被活埋的感覺恐怕不太好受,還有一點點心疼。”
肆無忌憚的侮辱,必然要有所還擊。
“經濟罪一名單列下來我都說不清,股市崩盤,境外資產被凍結,手頭染了多少人的血,你心裡清楚,調查令已經下來,你現在就是買張我們鄉下那種土巴士的車票都不太容易吧人爬得越高,摔下來就越疼。”
她說得輕快,卻讓剷土的人都頓了動作。
為什麼活埋她呢?
他吐著菸圈,吐字清晰得罵了一句話——秦魚,你就是個婊子!
指尖的菸頭扔下,火光點落在她臉上,熾熱火燒,混著泥土窒息。
卻還有他憤怒後的笑聲。
“但你也太天真,有些東西雷聲大雨點小,不在圈子裡掌握過規則的人自以為是玩弄規則,只會讓自己顯得可笑又可悲,就好像現在的你。”
他蹲下身,像是個蹲在小溪邊看著水裡游魚打發時光的頑劣少年。
“鐵證不如山,疑罪從無,抓不到我,這鋪子攤得再大也沒用,就算抓到了,法律有時候是一種工具,拿到它的人越強,它才會顯得更有用。不過你估計也沒什麼機會看到了。”
她的確看不到了,因為最後一大片土蓋下來。
一片黑暗。
————————
竹內村往東走三里地才有村衛生所,還是幾個村獨一家的,那雪白簾子隔著的臥床上躺著的少女睜開眼的時候,無人知,可很多人的世界都一瞬間變了。
——因為剛好停電了。
秋時的傍晚能見度已經不高,燈泡息了光明,屋子裡就暗了一大半,竹內村有名的榆木疙瘩秦遠才發現自己女兒醒了,他立馬站了起來,原本木訥的臉上有了動容,但依舊不太會說話,只有乾巴巴的一句:“小魚,你怎麼樣了,還不舒服嗎?會不會暈?”
秦魚猛然看到這張略有潦草髒汙的臉,一時眼神變得有些空洞,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恍恍惚惚的,好像失了魂,最終卻變成痛苦跟恐懼。
別人看不懂,作為父親,秦遠看懂了,只是不明白,但一時心疼得不行,剛要說什麼,秦魚卻昏了過去。
秦遠叫喊了醫生,很快,懶懶散散打著哈欠的醫生來了,給秦魚看了瞳孔,再看了臉色,嘴巴一開一合說了什麼,最後不耐煩一揮手。
“明知自己聽不懂還來什麼,還不如你老婆來呢!”
這話剛好被醫生妻子聽到了,後者臉色難看,罵罵咧咧,醫生頓時悻悻,一本正經對秦遠說:“醫生囑咐還是要聽的,不然還要看醫生做什麼,算了,跟你說也聽不到,聾子一個,你說你還能幹什麼事兒,也就鋸鋸木頭了.”
才一米六多的人指著一米八多的秦遠罵,後者卻也只能木訥看著他,罵解氣了後,這矮個醫生拿了紙寫了一些字,將紙張扔給秦遠,又張開手,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要一百。
二十一世紀初,在農村地頭,一百塊已經是不少的錢,秦遠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只是隨便幫她女兒看了看就要這麼多錢,甚至也沒有給藥,但也沒法辯駁對方,因他們這邊就一個醫生。
得罪不起。
——————
秦魚不知道自己父親因為她咬牙大出血,花了好多錢,但她昏過去後,意識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坑裡,好多土落下來,但在她被菸頭燙痛下意識仰頭看去後,隱約聽見了一聲貓叫聲。
那些泥土突兀又返了回去。
像是電腦上的影片軟體螢幕上用滑鼠往回拉的視線效果。
或者是flash上更明顯的一幀一幀快速後退。
泥土回到了鏟子裡,鏟子又往後擺,揮舞鏟子的人往後退,回到了車子裡.她也回到了車子裡,車窗闔上,車子往後開。
她眨眼的時候,窗外閃過一幕幕,高樓大廈開始傾塌,新潮的廣告牌被鋼鐵腐朽,文字變得模糊,泥土有了花草的芬芳,又開始腐爛,腐爛中爬出了蟲蟻,蟲蟻後退爬回了大樹,在樹頂透過窗子看到了屋子裡的她無聲嗚咽,從年老到年輕,從麻木到痛苦,從痛苦到絕望,從絕望到希望.
研究歲月出了厚迭著作的大師們也難以想象她會從青澀如酒如歌的年華看到了曲折跌宕難以啟齒的歲月。
——或許是因為他們不曾死過。
但不管如何,時間倒帶,她從後世的繁華都市回到落後的鄉野田間,看到了凌晨摸黑起身穿衣洗漱做飯又小心翼翼剋制聲音不吵醒的一對夫妻。
那是她的父母。
他們相攜而去辛苦勞作,然後還是少女的她偷偷摸摸起床,摸起了牆角的小鋤頭跑出屋子.
啪嗒啪嗒幾個鋤頭下去,好像挖出了什麼東西,還未仔細看,帶著滔天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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