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擦擦,我再去弄點清水來。”
“彬彬哥。”
“小遠,你醒了,你彆著急,我們在想辦法給你止血。”
“彬彬哥,你看一下週庸,告訴我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他在不停地搖頭,像是發起了羊癲瘋,不過你放心,他掙脫不開筐子和網。”
“你繼續盯著他,告訴我他的變化,我現在看不見。”
潤生走了回來,很快,李追遠感覺到自己眼睛處有一股清涼感流淌。
現在,自己眼睛能睜開了,可視野裡卻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小遠,你的眼睛怎麼一點神采都沒有,你能看清楚我豎起了幾根手指麼?”
李追遠搖搖頭。
現在的他,怕是連患有白內障的劉金霞在自己面前,都能自誇一聲自個兒眼神好。
他現在,和瞎了沒什麼區別。
“小遠,你的眼睛不會有什麼事麼?”
“小遠哥,你別嚇我!”
“不用擔心,我只是透支過度了,我現在是看不見,但我沒真的瞎,休息休養好後,就會慢慢恢復的。”
《正道伏魔錄》裡,就有類似的記載:雙目失明,旬月乃復,方知節制。
魏正道,以前也這樣透支過,但他最後還是好了。
就是這裡的“旬月”,不太好解讀,可以指一個月,也可以指十個月,也可以指十天到一個月。
李追遠覺得,第三種解讀最合適,要是真瞎了整整十個月,魏正道在書寫這段話時,語氣會更沉重更後怕,就不是“方知節制”,而是“驚駭欲絕”“如獲新生”。
“小遠,周庸眼睛裡的粘液褪去了,他眼睛又變紅了,看起來很憤怒的樣子。”
“他在盯著我們三個人麼?”
“不,沒有,他沒有看向我們。”
“嗯,好了,成功了。”
仇恨,已經被轉移。
“潤生哥,把網和筐都取下來,把周庸放進水裡。”
“好!”
雖然這個要求很不合常理,但潤生從不問為什麼。
他將周庸提到河邊,拿去網和筐,然後看著還在岸邊像是一條死魚一樣撲騰的男人,抬腳,將其踹回了河裡。
一入水,半死不活的周庸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一個猛子扎入水底。
“小遠,我們去醫院吧。”譚文彬說道。
“彬彬哥,你再辛苦一下,騎三輪帶我回家。
潤生哥,你留這裡,照顧山大爺和我太爺。
明天開始,早晚各去一趟周庸家壩子上看看情況,要是沒看到那對母女坐壩子上對你招手,你就來這條河旁邊查詢一下,應該能撈到死魚。”
“小遠,還有什麼要注意的麼?”
“記得和村長重新算錢。”
“好。”潤生答應了下來,轉頭看向譚文彬,“你還能騎車麼?”
“沒問題。”
潤生很誠懇關切地問道:“你現在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我抽你一巴掌給你提提神?”
“不,不用了,我騎車時會自己抽自己的。”
“注意安全,不要讓小遠出事。”
“當然,你放心吧。”
潤生收拾好東西,然後親自把李追遠揹回家裡。
屋內,倆喝醉了的老人鼾聲震天。
自己這次,又算是幫太爺解決了一個問題。
不過,男孩本就不介意去幫太爺化解這些災禍。因為待在太爺身邊,自己做事也能更隨心所欲,太爺一貫的行為邏輯,本就和所謂的正道不搭。
當然,也有可能現在的這個正道本就是假的是錯的,太爺的做事風格,才是真的衛正道。
但換個角度想,要是自己沒來,太爺可能也就不會碰到這件事了。
因為,沒有自己,太爺拿著那塊指南針,都找不到周庸家。
晨曦初現。
徹底累過頭了,坐在三輪車上吹著涼爽晨風的李追遠,反而沒了睏意。
雖然眼睛裡黑漆漆的看不見東西,可他心情卻很是愉悅,甚至哼起了一首兒歌《讓我們蕩起雙槳》。
以前的一切成績都取得的太過容易,在“撈屍”這門科目上,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差生的感覺。
自己在辛苦努力學習,期盼著一點點進步,可你卻居然敢誣陷我的同時,自己還敢作弊!
憑什麼?那就搞死你。
譚文彬一邊騎車一邊抽著自己嘴巴子,不過,在聽著身後傳來的歌聲時,他也忍不住笑了。
後頭坐著的男孩,似乎從一開始見面時,就給自己一種超出其外表年齡的可怕成熟,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父親在男孩面前,都有種被壓制的感覺。
因此,他叫的那一聲聲“哥”,還真不是討好,人家本就比自己聰明成熟嘛。
現在,聽到男孩唱歌,他心裡替男孩高興,這才真的是有種小孩子的樣子嘛。
“你很開心嘛,小遠?”
“嗯,開心得很。”
……
三輪車,平安駛上家裡的壩子,騎車的譚文彬,臉都快被抽腫了。
到地兒後,他就暈暈乎乎地拉好剎車,然後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這一天一夜,他忙活個不停,不僅頻頻遭受驚嚇,還被死倒吸了陽氣,能支撐到現在,都算得上是正常人的奇蹟。
柳玉梅、劉姨正在吃早飯,見狀,紛紛丟下筷子起身跑了過來。
李追遠左手右手分別被柳玉梅和劉婷抓起,隨即,二人對視一眼。
劉姨鬆開手,將譚文彬拖回一樓餐桌鋪位上後,就回屋去抓藥。
柳玉梅則沉著臉,盯著李追遠,嘆了口氣。
李追遠很喜歡這種清靜的氛圍,沒有多餘的關心詢問,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甚至,因為自己眼睛現在看不見,大家都不用再進行表情管理。
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簡單多了。
直到,自己的手,被一雙柔軟溫暖的手握住。
單調的世界,又立刻變得豐富充盈。
“阿璃,你過來,我跟你說個悄悄話。”
阿璃靠近了過來,將自己貼在男孩身上。
李追遠感知到,自己的唇碰到了女孩的頭髮,她是把耳朵貼了過來。
“我跟你說啊,有一夥人,想算計我,我很生氣,我已經做好了佈置,肯定能把他們陰死。”
這悄悄話,柳玉梅當然是聽到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孫女會對男孩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而生氣,可誰成想,在男孩說完話後,自己孫女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兩個清晰的酒窩。
“阿璃,我現在看不見,帶我回屋。”
李追遠感知到女孩用一隻手牽著自己往前走,另一隻手,則扶著自己的手臂。
以前,每次都是自己在前面牽著女孩走的。
進了屋,一步一步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坐上床。
李追遠躺了下來,伸手去摸被子,卻摸了空。
但很快,被子被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連折迭方式都是自己習慣的。
女孩走了,李追遠聽到了開門聲。
過了一會兒,開門聲再度響起,女孩走回來了,然後李追遠感覺到一條溼毛巾,正在自己臉上擦著。
擦一會兒,折迭一下,再繼續擦,一如自己過去給她擦時一樣。
原來,她一直在學。
房間門再度開啟,是成年人的腳步。
“小遠,你躺著別動,姨來給你上藥。”
“謝謝劉姨。”
藥膏被貼在了眼睛上,然後用一條布帶,繞著後腦勺綁起。
舒適的感覺在眼眶處盪漾,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疲倦。
強撐著先不睡,李追遠問道:“劉姨,我的眼睛,多久能好?”
“旬月。”
李追遠:“……”
劉姨發出了笑聲:“呵呵,一個月,你也能消停消停了。”
李追遠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臭小子,你是怎麼還能笑出來的?”
“一個月,正好過完暑假,不耽擱開學。”
……
白天,李三江醒了,得知小遠和壯壯已經回去後,他也沒當回事兒,而是抄起自己的傢伙事,領著潤生沿著河邊又轉了好幾圈。
潤生本想著就這麼陪著李三江耗一耗時間,走一走過場的。
然後,他看見李三江掏出那塊羅盤。
羅盤指向正南,他就跟著李三江來到那座橋下。
在橋下,李三江解開褲帶,撒了泡尿。
男人撒尿時,往往不喜歡向下盯著看,而是蕩胸生層雲般地,掃視四周。
他看到了橋下的那座碑,感嘆道:
“潤生侯啊,這個叫周庸的,是你村裡的人麼?”
“是的,大爺。”
“嘖嘖,他是不是很有錢,一個人捐建了一座橋。”
“額……我對村裡人不太熟。”
“你們村的,你都不熟?”
“大爺,你是知道的,我和我爺幹這行的,平日裡也很少和村裡人接觸。”
“不應該啊,你們在村裡人緣不好麼,誰不喜歡打牌就輸錢的山炮?”
“我爺大部分時間,兜裡也沒錢打牌。”
“哦,也對。”
潤生舒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算是把智慧都榨乾了,才總算將這件事給搪塞了過去。
但接下來,讓潤生傻眼的一幕出現了。
李三江拿著指南針,往南走來到橋下,前面是河流拐口,沒路了,那他就順著指南針反方向指引,向北走去。
而周庸家,正好就住在村子北角。
潤生就這麼跟著李三江,走到了周庸家前面,完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自家爺爺一直說三江大爺沒本事,這叫沒本事?昨晚小遠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周庸家的,三江大爺撒泡尿的功夫就尋到了!
“哈哈哈,你們好啊!”
李三江舉起手,對壩子上坐著的那對母女揮手打招呼。
因為潤生這個本村人正好站在他身邊,所以他才能看見那對母女。
“大爺,我們不要往前走了。”潤生決定,如果李三江繼續往前,他哪怕是扛,也要把李三江扛走。
“不去了不去了,就她們母女在家,去個什麼勁,沒意思的。”
人家女眷在家,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適合去靠近了。
但這話在潤生耳朵裡,卻有另一種解讀,三江大爺一眼就知道周庸不在家了?
晃悠到下午,李三江就回了山大爺家。
村長也在院裡,詢問了進度,李三江拍了拍胸膛,說別急,就快找到了。
等村長離開後,昨晚剩餘的高度白酒還有很多,村長又提前送來了些小滷菜。
倆老頭就坐下來,繼續喝酒。
喝著喝著,就又喝到興頭。
等快入夜時,李三江才想起自己來這兒是幹嘛的,就打算起身,說趁著天還沒黑,再去轉轉。
山大爺拉住了他,讓他繼續陪自己喝酒,然後敦促潤生出去再轉轉。
潤生應了一聲,抄起東西就出門了,小遠本就吩咐過他,早晚都要去看一次。
他跑到周庸家壩子前。
這次,
壩子上的母女,沒有再出現。
……
夜晚。
一個成年人肩上坐著一個男孩,正沿著河邊走著。
這一看,就是一對晚上出來散步的父子。
可他們之間的對話,卻讓人感到震驚,因為成年男子,喊自己脖子上的男孩……爸爸。
“爸,劉瞎子家,託人把錢給咱退回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改天再去一趟,價錢翻倍,我就不信她不動心。”
“好,她們家,真的那麼重要麼?”
“很重要,她們一家子,命是真硬,尤其是那叫翠翠的小孫女。”
“爸,你是看上她了麼?”
侏儒用力拍了一下身下男人的腦袋,男人發出一聲痛呼。
“你傻不傻,那麼命硬的娶回家,你是盼著你爸早點死是吧?”
“爸,你要不是那個意思,你打人家主意幹什麼?”
“幹什麼,有用的,要是能和她們家攀扯上關係,以後有些事,就能讓她們來扛了,她們命硬,能扛事兒,一家三個,扛死一個換一個,多好。”
“那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把她們強行……”
“強行個屁,忘了你爸我是怎麼教你的麼,我們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犯白事,就算想搞點自己的算盤,也得注意個方式,清理好手腳。
要不然天知道什麼時候就降個劫下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咱父子倆,一個侏儒症,一個巨人症,本就過得不容易了,不光老天爺看咱們不順眼,連世人都另眼瞧咱,所以做事更得小心,明白不?”
“曉得了,爸。”
“對了,記得下次再去劉瞎子家時,提醒我去問問那個男孩的情況。”
“爸,你還記著那個男孩啊,不就一個孩子嘛?”
“我總覺得,那孩子看透了我。”
“怎麼可能,爸,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在外面,大家都以為你是我兒子。”
“不會錯的,那男孩就是看透了我,他似乎一眼就看出我內心的想法,你當時在裡面,你不知道,那男孩的目光,太嚇人了。”
“難道,那個男孩和爸你有著一樣的病?”
“我不知道,所以下次去思源村,得再查一查,最好能去那男孩家裡看看。哦,對了,倒是那男孩旁邊那個文靜的女的,是真的好看啊,跟電視裡的人一樣。”
“我也看見了,她命不硬吧?”
“看不出來,應該不硬。”
“那以後給我當媳婦兒?”
“呵呵,你是兒子,懂不懂規矩,哪裡能先輪得到你。”
“爸,沒你這麼當爸爸的。”
“好了,別廢話,到地兒了,下河,把那蠢貨叫出來,看看你上次親自上手的結果怎麼樣,讓爸爸也檢驗一下你的成績。”
“放心吧,爸,沒問題。”
男人肩扛著侏儒走下了河,正準備拿出東西召喚呢,誰知面前忽然浮起了泡泡。
後背顯露而出,然後慢慢翻轉,最終,顯露出了周庸的身形。
“爸,你看,我養的死倒多聰明,都不用召喚,自己就出來了。”
“確實是不錯,兒子,我說過,這一行裡,我真沒見過誰,比你更有天賦的了。”
“那是。”
“吼!”
忽然間,周庸眼裡的粘液褪去,化作赤紅,直接撲向了男人。
“爸!”男人發出尖叫。
其頭上的侏儒卻拿出一張符紙,順勢貼在了周庸腦門上,周庸一下子停止了動作。
“爸,好可怕,剛剛到底怎麼了?”
“死倒失控,也是常有的事,不用擔……”
橋頭,掀起了陰風,河道里的煞氣,頃刻沸騰。
周庸額頭上的符紙,瞬間燃燒。
“吼!”
周庸的雙手,刺入且洞穿了男人的胸膛,然後對著男人脖頸,張口咬了下去。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斷裂的聲音,如此高頻清脆。
男人一下子被撲倒,倒入河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這不可能!”
侏儒在水裡撲騰著,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事情為什麼會這麼發展?
河裡,鮮血和碎屍塊浮現,周庸繼續撲向侏儒。
“你該死啊,你該死啊,你還我兒子!”
侏儒面容扭曲,完全不再像個孩童。
他手中出現了一根帶刺的繩子,身形在水裡像是一條魚一樣,靈動地繞到周庸背後,繩子套在了周庸脖子處,大力收緊。
“啊啊啊!!!”
周庸發出嚎叫,他的脖子正在快速融化。
不過,在周庸剛出現發出那聲吼叫時,他家壩子上那口井的蓋子,就滑落了。
井下面那條五彩斑斕的水蛇,也張開了蛇嘴向上無聲嘶鳴,隨即身體崩裂,化作膿水。
“砰!”
“砰!”
屋子臥室和廚房的窗戶直接被撞飛,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跳出來後,就以極快的速度向河邊行進。
潤生也正在向河邊跑呢,就忽然看見兩條身影從自己身側掠去,他認出了是誰,可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對母女現在移動時,雙腳是在地上滑行,就像是兩條快速滑動的蛇。
然後,她們一同跳入河中,水面上只出現兩道疾馳而起的波紋。
“你該死啊,你害了我兒子,那可是我兒子啊!!!”
侏儒用手中的繩子,幾乎將周庸的脖子切下了一半,周庸身上的氣息也在快速萎靡,煞氣快速消散。
這種衝煞位風水格局,本就效果短暫。
可就在這時,周庸忽然伸出雙臂,抓住了侏儒的兩隻腳。
侏儒壓根無所謂,他只知道這隻死倒快被自己切死了。
可就在這時,他扭頭看向身側,水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猛然間,水面之下竄出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分別抓住了侏儒,開始瘋狂撕咬。
她們雙眸如同蛇眸,每一口咬下去,侏儒傷口處流出的血都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啊!!!”
侏儒發出慘叫,他有心甩開,可三隻死倒近距離死死簇著他,讓他哪怕身法再靈活,也沒有了騰挪的餘地。
最終,他很不甘心地面龐呈青灰中毒色,失去了所有生機,和這三具死倒一起,緩緩沉入河中。
在被李追遠篡改記憶後,周庸的怨念,從對妻女能繼續陪伴自己的執念,變成了要給自己破碎的家庭復仇。
當敵人死去後,他的復仇也就完成,怨念也就開始消散。
就算出現意外,還有另一層保障,那就是這條河風水被李追遠改成煞氣對沖,短時間內引燃這塊區域煞氣製造沸騰效果,自然也包括死倒身上的。
總之,周庸徹底消亡了。
他一結束,因他而存在的倀鬼妻女,也終於得到了解脫。
他們所有人在簇擁在一起沉入水下後,又慢慢散開重新浮起,只有那對母女,還摟在一起。
當潤生跑到河邊時,他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這河面上,好多具浮屍。
“小遠,你說得沒錯,魚,好多死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