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翻開書,說道:“是活人。”
“啊?哦……那個,我知道。”
譚文彬站起身,左手去撩頭髮右手去摸大腿,主打一個以尷尬來緩解尷尬。
“哆哆……”
“彬彬,在麼?”
是宿管冉阿姨的聲音。
譚文彬開啟了門,冉阿姨端著一個陶瓷碗站在門口。
碗上面搭著一雙筷子,碗裡是湯圓,碗外壁上還印著紅字:勞動模範。
“冉阿姨。”
“阿姨煮了點湯圓,給你端來了點,明兒記得把碗筷給阿姨還回來。”
“好,謝謝阿姨。”
冉阿姨把頭探進屋內,對坐在書桌那兒的李追遠笑道:“我們的狀元郎也吃一點哦。”
李追遠側過身,回以靦腆笑容。
譚文彬問道:“阿姨今晚打扮過了,還穿著高跟鞋哩。”
“今天是我生日。”
“哎喲,您昨天干嘛不告訴我,早知道我就給您準備個蛋糕。”
“臭小子就知道嘴甜。”
“阿姨,生日快樂。”
“好了好了,記得還碗筷。”
冉阿姨踩著高跟鞋走了。
譚文彬把門關上。
“小遠哥,我可沒和阿姨聊你的事啊,她是管宿舍的,知道住進這間寢室的學生都不一般,她早就打聽到你是誰了,還奇怪今年報紙上沒登高考狀元的照片。”
李追遠沒配合去做宣傳,吳新涵也沒強求,反正省狀元出自自家高中就可以了。
“嗯,說了也沒事。進了大學後,高考成績就沒意義了。”
“小遠哥,來一個?”
“刷過牙了,不吃。”
“那我吃。”譚文彬拿起筷子剛夾起一顆湯圓,忽地聽到窗戶被開啟的聲音,緊接著一張女人的臉猛地探出,嚇得他直接把手中的碗給丟了出去,大喊一聲,“媽嘢!”
陰萌翻了進來。
譚文彬抱怨道:“不是,你為什麼不走門?”
“我是女生。”
譚文彬豎起兩根手指做了一個走動的姿勢:“就一個宿管阿姨,你從她窗臺下彎腰過去就好了。”
“還是翻牆方便些。”
李追遠看向陰萌,問道:“潤生哥那裡出事了?”
“我在店鋪上面的練舞房裡,看見了消失的影子。”
譚文彬彎下腰,準備清理灑落地上的湯圓:“多大點事啊,真和小遠哥說的一樣,咱幾個湊一起,髒東西自己就往這邊勻了。”
陰萌繼續道:“潤生說小黑被嚇到了。”
“我艹!”譚文彬馬上直起身。
黑狗可是自幼喂補藥長大的,而且它還是最純正的五黑犬,這類犬遇到髒東西一般情況下只會變得更兇厲更興奮。
因此,能把它嚇到的東西,那來頭絕對非常大,絕不是什麼普通的髒東西。
四人離開南通後,就想著撈死倒過過癮,但那也只是特指正常情況下的死倒,絕非這種有極強挑戰性的大傢伙。
李追遠開啟抽屜拿起鞭子:“潤生哥受困了?”
“沒有,他留在店裡,讓我來通知你們。”
“你們為什麼要分開?”
“因為孫阿姨中途回來了,所以潤生就留在店裡陪她。”
下一刻,陰萌看見李追遠眼眸裡閃現出一抹淡漠。
只這一眼,就讓陰萌後背忽然生寒。
不是厭惡也不是憤怒,卻比這兩者情緒更高。
男孩是在本能排斥這種愚蠢的選擇。
但很快,男孩閉上眼再睜開眼,目光恢復,然後淡淡應了一聲:“嗯。”
三人快速跑出宿舍樓,途中經過宿管阿姨辦公室,窗戶關著,燈也熄了。
冒雨來到店門口,李追遠停下腳步,抬起手。
譚文彬和陰萌也立即停下。
雨還在下,店鋪門框上,雨水不停地滴落。
可問題是,門在建築物內部,上面有個露臺,雨水不可能打到那上面再形成水簾洞的格局。
李追遠特意抬頭掃了一眼,沒瞧見水線。
除非是這棟活動樓內部牆體開裂,雨水滲入後又恰好沿著門框上方的裂縫流出,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
因此,門上正滴落的水,和外面的雨水,不是一路的。
李追遠:“它在裡面。”
見小遠哥沒有向裡頭衝的意思,譚文彬也沒敢冒然行動,而是對著裡頭大聲喊道:
“潤生,潤生!”
李追遠:“有瘴,裡面聽不見。”
“哦……”譚文彬縮了縮脖子。
有瘴,強行進去就得入它的局,要麼迷失要麼昏迷,總之,會很耽擱時間。
李追遠雙目一凝,右手持鞭,左手打了一記響指:“啪!”
走陰狀態下,門框上滴落的水變成了黑色濃稠狀,落下去的同時又不斷流淌向兩側再上去,像是活物。
李追遠舉起鞭子,對著地上的那條動態的黑線,抽了過去!“啪!啪!啪!”
連續三下,這一程序被中斷。
現實裡在譚文彬和陰萌的視角中就是,小遠對著地面抽了幾鞭子,門框上的水簾就自己停了。
李追遠喊了聲:“陰萌,進。”
陰萌毫不猶豫,第一個衝了進去,李追遠是第二個,譚文彬第三個。
大家平日裡其實根本就沒演練過配合,但遇到危險情況時,都清楚該把誰當作核心保護起來。
原本,最適合打頭陣的是潤生,可他現在人在裡頭。
店裡一切正常,就是燈光有些昏暗。
櫃檯邊,孫阿姨趴在那兒,陷入了昏迷。
李追遠深深看了一眼孫阿姨的背影。
一樓不見潤生,而樓上,“咚!咚!咚!”連續三下重擊。
“上樓!”
依照進門的順序,三人快速跑上樓,剛跑至樓梯拐角處,四周牆壁以及腳下樓梯都開始波動起來,像是變成了液態,而且搖晃幅度開始不斷加大。
陰萌只能彎下腰,勉強保持平衡。
譚文彬則一屁股摔倒在地,分不清楚方位,重心完全丟失。
李追遠抬頭看向樓梯上方,它在阻止自己等人進入。
這意味著,潤生還在和它搏鬥。
“跟著我!”
李追遠舉起手中鞭子,對著身前空無一物的地方抽了一記,鞭子炸空聲響起的同時,他也閉上了眼,耳朵微顫。
然後,在陰萌和譚文彬的視線裡,小遠是在往下樓梯的方向走。
他們馬上低下視線,看向小遠腳踩過的位置。
然後陰萌是跳過去,譚文彬則是手腳並用地爬,反正都得順著“記憶腳印”前進。
終於,譚文彬爬了出來,四周空間感恢復了正常,他站起身,看見了被一根鋼筋釘在牆壁上的潤生。
陰萌比譚文彬更早看見了,紅著眼,卻沒有動,依舊站在小遠身前。
譚文彬馬上舉著鏟子,來到小遠身後,不停向四周以及頭頂張望。
“那邊!”
陰萌和譚文彬同時發現了一處天花板,那裡正滴落著黑色的液體,伴隨著濃郁的腥臭味。
再往上看,似乎有一道黑影貼在上頭,它應該是在和潤生的搏鬥中受了重傷。
“嗡!”
黑影開始蠕動,身形自原本位置消失,但滴落的液體卻依舊存在,只不過換了個方向,它在向三人主動靠近。
“嗡!”“嗡!”“嗡!”
連續幾次消失再出現,黑色血液在地上的痕跡越來越近。
陰萌和譚文彬馬上舉著器具,對著那個方向。
李追遠則是閉著眼睛。
黑色血液出現在了跟前。
陰萌和譚文彬各自舉起黃河鏟。
李追遠喊道:“反方向!”
二人直接一個轉向,對著反方向位置拍了下去。
“砰!”“砰!”
連續兩聲悶響傳出。
譚文彬只覺得雙臂被反震得一陣發麻,幾乎要抽筋。
陰萌則是一鏟子下去後,又原地騰空,雙腳對著那個位置連續踹出,這是標準地踢死倒的腿法。
“咚咚咚!”
原本看不見的地方出現了一團汙泥,汙泥四濺,裡面露出了一具軀體,在它腰部位置,有不同於汙泥的黑色鮮血正汩汩流出。
陰萌再度舉鏟向前,瞄著對方的傷口使勁斜劈。
四散的汙泥在此時忽然回縮,撞擊在了陰萌身上。
“砰!”
陰萌失去了平衡被迫向汙泥倒去。
但在觸碰的前一瞬,陰萌單手撐地,腰部繃直,以手臂為軸,將整個人甩起,雙腳再度狠狠踹在了汙泥身上。
汙泥再度散開,裡面軀體的面容出現,確切的說,她有頭卻沒有臉,原本臉應該存在的位置像是被蛀空了一樣,整個凹陷下去。
能看出她是女的,還是因為那黑長直的頭髮。
它飛出了汙泥,向著陰萌撲了過來。
陰萌正準備拿起鏟子抵禦。
就在這時,李追遠眼睛睜開,目光直視著他。
無聲的厲嘯瞬間在整個練舞房內響起,陰萌和譚文彬都感到了耳膜一陣撕裂劇痛。
而那個無臉人,則即刻調轉方向,向李追遠撲來。
它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脅,這個少年,正在企圖控制它!一直留守在小遠身旁沒上去幹架的譚文彬這會兒主動衝出,護在了李追遠身前,對著迎面而來的無臉人就是大力一鏟。
“砰!”
鏟子結結實實打在了無臉上的頭上,而譚文彬則倒飛出去,連帶著將身後的李追遠也一併帶倒。
糟了,我把小遠撞倒了!
被震得口鼻流血的譚文彬又咬著牙爬起來去夠掉落的黃河鏟,後方卻有一隻手抓住了他胳膊借力起身。
李追遠瞪著它。
這種近距離交手,每一刻都能決定生死,再多的器具其實都沒發揮的餘地,這是遭遇戰又不是設陷阱圍獵。
因此,陰萌和譚文彬從頭到尾就只能來得及拿著黃河鏟去拼,而李追遠,一上來就直接使用魏正道黑皮書操控死倒的方法。
少年攤開的手掌,猛地攥緊。
“嗡!”
無臉人身形原地止住。
陰萌和譚文彬都舒了口氣,成功了!然而,成功的喜悅只維繫了短暫幾秒,無臉人那黑黢黢凹陷的面龐深處,浮現出了兩隻紅色的眼睛。
李追遠面露震驚:該死,它本就是被控制著的!少年的眼角,鮮血開始溢位,但他卻依舊死死睜著眼,無視走陰狀態下意識上的瘋狂拉鋸與撕扯。
無臉人身體開始劇顫,黑色的血霧不斷噴發,身體似乎都快散架。
陰萌和譚文彬對視一眼,一個掏出了歸鄉網,一個伸展出了七星鉤,可就在這時,察覺到可能要被徹底留在這裡的無臉人,身體忽然膨脹起來。
“轟!”
黑霧溢位,遮蔽住了視線。
無臉人身形開始快速倒退,撞碎了二樓的玻璃,消失不見。
李追遠低下頭,緩緩蹲了下來,雙手按住雙眼。
好疼……
李追遠心裡滿滿的驚駭。
以前在石港鎮上,碰到過那位太歲死倒可以操控倀鬼,但那兩個附身混混的倀鬼,那時的潤生就能一個人給他們全乾趴下。
可要是剛剛的無臉人也是倀鬼的話,那麼其背後操控她的,又到底得有多可怕?為什麼學校裡,會有這種級別的東西存在?
“小遠,你還好吧?”譚文彬關切地問道。
陰萌也蹲在旁邊。
雖然潤生還被釘在牆上,但現在沒人去看他。
不是冷血,而是擔心分開人手後,那東西去而復返,襲擊小遠。
李追遠搖搖頭:“去檢視潤生情況,她快散架了,不會回來的。”
“嗯。”
陰萌馬上起身跑向潤生。
潤生左手抓著穿透自己肩膀的鋼筋,不停地倒吸著涼氣。
發白的面龐,顯示他在先前的搏殺中,已經耗去了大部分力氣。
事實上,李追遠之所以能成功發動,差一點就能控制那頭死倒,也是因為潤生提前把它打成了重傷。
“怎麼辦?”陰萌問道。
“託著我……出來。”
“可以麼?”
“可以……不在要害。”
譚文彬這時也跑來幫忙,兩個人一左一右託舉著潤生的身體,然後潤生單手抓著鋼筋,一點一點往前移。
相當於又重走了一遍被鋼筋穿透的過程。
終於,脫離了束縛後,潤生“噗通”一聲,雙膝著地,嘴巴張開,大口大口地呼吸。
所幸,傷口位置不在要害,要是再向內偏離一點點,就是最可怕的致命傷。
這還是潤生,第一次被弄得這麼慘,換個角度想,也就是潤生還能和那無臉人的搏殺中活下來,換其他人,無論是陰萌還是譚文彬,肯定早就死了。
李追遠走了過來,雖然擦拭過了,可眼角依舊還有血漬殘留。
潤生看見少年的鞋,他用力抬起頭,看向少年的臉,尤其是少年的目光。
“小遠……我……錯了……”
就算是再兇猛的野獸,在長久安逸生活下,也會被逐漸磨平稜角,變得遲鈍,失去了以往的狠厲果決。
沒有人,能時刻緊繃著那根弦,永遠做出最正確最合適的選擇,就算是一把刀,也得隔三差五地去磨刀石上走一遭。
李追遠眼裡流露出關心的情緒:“潤生哥,你還好吧?”
潤生點了一下頭:“沒事……小傷。”
李追遠知道,潤生不是逞能,他似乎只要不是受的致命傷,每次都能恢復得很快。
“彬彬,你送潤生去校醫務室,就說裝修時不小心摔到鋼筋上了。”
“好。”
不同於以前中學時的那個只能開清開靈板藍根的醫務室,大學醫務室更像是一個小醫院,哪怕是夜裡也有留守值班的醫生。
譚文彬練出的肱二頭肌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換做普通人,還真扛不住潤生這種大體格子。
陰萌本想跟著一起去,但小遠沒點自己的名,她就留下了。
二人回到樓下,因為那東西離開了,所以店裡的燈光也恢復了明亮。
外頭雖然還下著雨,但門框上的雨簾也已經消失。
李追遠走到櫃檯前。
他留意到了孫阿姨耳垂位置的輕輕擺動,很輕微,但逃不脫善於看相者的捕捉。
她先前的昏迷不是裝的,但現在的昏睡,卻是假的。
李追遠知道,她有問題,和這兩天的接觸無關,那時候她很正常。
一切,都源自於三人進來時,她昏迷的姿勢。
她要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亦或者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甚至是在二樓在潤生的庇護下瑟瑟發抖,這都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她居然是雙手趴在櫃檯上,這姿勢,像是平日上班時在抽空午睡。
那麼兇的死倒,憑什麼對你這麼溫柔?而且,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店,要出事早出事了,偏偏要等到潤生他們回來再出事。
雖然這種邏輯比較冷血,也屬於有罪推論,但孫阿姨的安然無恙,就是最大的問題。
尤其是現在,居然還在裝昏迷。
她不大可能是兇手,也不是操控者,但無臉人死倒,必然和她有關係!陰萌在撈屍人專業素養上是沒問題的,但在其它方面,就難免有些遲鈍了,此時,她還想上前,將孫阿姨叫醒。
李追遠抬起手,阻止了陰萌的動作。
然後,少年伸手抓住陰萌手裡的黃河鏟,陰萌馬上鬆開手,交給了他。
李追遠舉起黃河鏟,對著櫃檯,砸了下去!“砰!”
“啊!”
櫃檯上的玻璃碎裂,孫阿姨發出一聲尖叫,馬上抬起頭的同時,摔倒在了地上,她雙手撐地,後又被玻璃渣扎到,連續倒吸涼氣。
陰萌目露怒火,她終於發現對方居然在裝昏迷,一想到潤生是因為她才留下,陰萌就攥緊了拳頭。
孫阿姨目光先看向陰萌,然後看向正舉著鏟子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少年。
少年的鞋底踩在碎玻璃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但少年的臉上,卻浮現著溫暖的笑容,一如這兩天幾次見到他時一樣,他總是很懂事很有禮貌。
李追遠拄著黃河鏟蹲了下來,看著孫阿姨,用最和煦的聲音問出了最冰冷的話:
“真相還是活埋?”
。